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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小、留著尖尖的胡子、聲音很細、性子很急,喜歡大叫大喊,說出話來好像錐子一般尖利的伊凡·達尼洛維奇;以及一直拿自己、拿朋友們、拿他的逐漸加重的病開玩笑的葉戈爾。還有其他許多遠道而來的客人。
尼古拉總跟他們靜靜地長談,他們談話的題目總是一個——關于全世界的工人。
有時候他們非常興奮,手舞足蹈地辯論,喝茶喝得很多很兇;在時候在他們大聲談論的過程中,尼古拉默默地起草傳單,寫完之后,向大家誦讀一遍,然后立刻用印刷字體將傳單抄寫出來。
這時,母親總是仔細地把斷掉的草稿的碎片拾起來燒掉。
每天晚上,母親總是為他們倒茶。她對于他們談到的工人大眾的生活和前途,談到怎樣更迅速更有效地向工人宣傳真理,提高工人的熱情等事情時的熱烈情緒,都感到很驚奇,他們常常生氣,各不相讓地爭執,你說我不對,我說你不對,于是雙方都感到生氣,可是不多一刻,卻又爭論起來。
母親覺得,和他們比較起,自己早已更深刻地了解工人的生活。她覺得,她對他們擔當的任務的艱巨,比他們本身看得更清楚。這種感覺使她對他們懷著一種寬容的、乃至有點憂傷的感情。正像大人們看到在扮夫妻游戲、然而卻不明白這種關系的悲劇性的孩子時的心情一樣。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拿他們的話跟巴威爾和安德烈的話比較。比較之下,她感到兩方之間存在著差別,可是起初她不能懂得這種差別。她時常覺得,這兒說話的聲音比鄉下還要大,她于是對自己解釋說:
“得越多,說話的聲音也就越響……”
可是母親又常常感到,好像這些人都是故意在互相鼓舞,故意做出激昂慷慨的樣子,好像每個人都想向同志們證明,真理對于自己比對其他人更為接近、更為可貴;別人聽了不服,也來證明真理對自己是更接近,于是開始了激烈而粗暴的爭論。母親覺得,他們每人都想壓倒別人。這種情形使她不安并難受起來,她動著眉,用哀求的眼光望著大家,心里想:
“他們已經忘記巴沙和其他同志了……”
母親總是緊張地著這樣的爭論,她雖然聽不太懂,可是卻千方百計地探求著言語背后的感情。她能看出,在工人區里講起“善”的時候,是把它當做了一個整體,這兒呢,卻是將一切打碎,而且打處十分零碎;工人區里的人們有著更深、更強烈的感情,而這兒的思想卻是很銳利的,有著將一切都剖開的力量;這兒更多的是談論著破舊的事物。因為這種緣故,母親深感巴威爾和安德烈的話對她更親切,使她更容易了解……
母親還注意到,每逢有工人來訪的時候,——尼古拉總是變得特別隨便,臉上露出溫和的樣子,說話和平常完全不同,既不像是粗魯,又不像是輕率。
“這一定是為了使工人能夠聽懂他說的話!”母親推測。
可是,這種推測并不能使她安心。她不難看出,來的工人也很放不開,好像心里受著拘束,不像他跟母親,跟一個普通婦女談話那樣容易而隨便。有一天,尼古拉出去之后,母親對一個年輕人說:
“你為什么這樣拘謹?好像小孩子要受考試似的……”
那個人咧開嘴大笑起來。
“到了不習慣的地方,蝦也會變成紅色的……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兄嘛……”
有時莎馨卡也跑了來,但她從來都不長時間地逗留。她說起話來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連笑也不笑。每次臨走的時候,她總是向母親詢問:
“巴威爾·米哈依洛維奇怎么樣——他身體好嗎?”
“噯,托您的福!”母親回答。“沒事,他很快活!”
“替我問候他!”姑娘說完就了。
有時候,母親向她訴苦說,巴威爾被拘留了許久,還不曾決定出審判的日子。莎馨卡了就鎖住眉頭,一聲不響,她的指頭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起。
尼洛夫娜時時感到內心有一種愿望要對她說:
“好孩子,我知道你在愛她……”
可是她卻不敢把這話說出口——這位姑娘的嚴肅的面貌、緊閉的嘴唇,以及事務般的枯燥的談話,好像在預先拒絕這樣的愛撫。
母親只好嘆著氣,無言地握著她伸出來的手,想:
“我可憐的……”
有一次,娜塔莎來了。她看見母親非常高興,抱住了她吻了又吻,然后突然輕輕地說:
“我的媽媽死了,死了,怪可憐的!……”
她搖了搖頭,很麻利地擦了眼淚,接著說道:
“我很是舍不得我的媽媽,她還不到五十歲呢,應該還多活上幾年。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死了反而可以清靜安逸些了。她總是一個人在那兒,誰也不去理他,誰也不需要她,一天到晚只怕挨我父親的罵。這樣也算是生活嗎?人活著誰都指望過好日子,可是我的媽媽除了受氣之外,什么指望都沒有……”
“娜塔莎,您說得對!”母親想了一,說道:“人活著都是指望有好日子過,要是沒有指望——那還算什么生活呢?”母親和藹親熱地撫摸著姑娘的手,關切地問她:“你現在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娜塔莎輕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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