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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便把手遮在額頭上,眺望兒子。襯著淡藍色的天空,他怕身形顯得很清楚,輪廓格外分明。她不好意思走到他面前,因為她懷了孕。她手里還抱著一個嬰兒。她一直朝前走去。野外有許多孩子正在踢球,皮球是紅色的。嬰兒掙脫她的手,到孩子那里去,因此放聲大哭起來。母親讓他含了,又轉過身來走回去。
可是,砂丘上已有兵士們站在那里,正用刺刀對著她。她很快地朝矗立在草地中央的教堂跑過去。教堂是白色的,輕飄飄的,似乎是用云朵砌壘而成的,而且高插云霄。那里好像在舉行葬禮,棺材很大,是黑色的,棺材蓋緊緊地蓋著。但是教士和暗祭們都穿了白色袈裟在教堂里走來走去,嘴里唱著:
從死里復活了……
陪祭點了香,臉上帶著笑對她點了點頭。他的頭發(fā)是淺褐色的,樣子也很快活,就好似薩莫依洛夫一樣。上面,從拱頂射下一道道陽光,有手巾那么寬。兩邊唱詩席里的孩子們輕輕地唱著:
從死里復活了……
“抓住他們!”教士在教堂中央站住,忽然大喊了一聲。他身上的袈裟不見了,臉上長出了樣子很威風的灰白色的唇髭。大家撒腿就跑,陪祭也是丟了香爐就逃命,雙手抱住了頭,跟霍霍爾一樣。
母親手里的嬰兒掉在地上,掉在人們的腳邊,他們就繞著嬰兒的身旁跑過去,害怕似的望著赤裸裸的小身體。母親跪在地上,向他們高喊:
“不要丟掉孩子!把他抱起來……”
從死里復活了……
——霍霍爾反剪雙手,笑呵呵地唱著。
母親彎下腰抱起嬰兒,把她放在一輛板車上。尼吉拉在車旁慢慢地跟著,哈哈大笑地說道:
“他們給了我一件困難的工作……”
路上很濕,人們從窗口伸出頭來,有的人吹著口哨,有的叫喊著,揮著手。
天氣晴和,陽光燦燦,到處都找不到一點陰影。
“唱吧!媽媽!”霍霍爾鼓勵著她。“生活就是這樣!”
說著他就唱起來,他的歌聲壓低了所有的聲音。母親跟在他的后面走著,她突然絆了一跤,迅速地跌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深淵對著她發(fā)出了可怕的吼聲……
她嚇醒了,渾身在發(fā)抖。好像有人用著粗暴的手掌抓住了她的心,又惡意地著它,輕輕地壓榨它。
上工的汽笛拋拗地鳴叫了。她斷定這已是第二次的汽笛聲了。房間里亂糟糟地堆著書籍、衣服、——一切都被移動過了,弄亂了,地上踩得很臟。
她站起身來,臉也顧不上洗,禱告也不做,就動手收拾房間。
她走到廚房里,一眼就看見帶著一條紅布的旗桿。她惱羞成怒地把它拾了起來,想把它丟在暖爐下面,可是,她嘆了口氣,卻把那破碎的紅旗解了下來,又仔細疊好,藏在衣袋里,把旗桿在膝蓋上折斷,丟在暖爐的爐臺上。然后用冷水洗了窗戶,擦了地板,生了茶爐,穿上了外衣。
等她在廚房的窗子前坐下來的時候,心里又出現(xiàn)了那個問題。
“現(xiàn)在怎么辦?”
她忽然想起了今天還沒有做禱告,于是站起到圣像前面,站了幾秒鐘,重新坐下,——心里覺得非常空虛。
一切都是異常的寂靜,——好像昨天在街上那樣大喊大叫的人們,今天都躲在家里,回想著那個不平常的日子。
忽然,她眼前浮現(xiàn)出年輕時看過的一幅情景:
在查烏莎依洛夫老爺家那個古老的花園里,有一個長滿了睡蓮的大池子。在秋天的一個灰朦的日子里,她剛好從池邊走過,看見池子當中有一只小船。池水黑黑的,非常平靜,小船好像是貼在凄涼地落著黃葉子的黑水上。這只孤零零的沒漿沒棹的小船,一動不動地停滯在晦暗的水面上,被干黃的枯葉包圍著,令人感到無限的悲哀和莫名的痛苦。
母親當時在池邊站了好久,心里好生奇怪,是誰把這只小船從池邊推開的,到底為了什么?那天晚上,查烏莎依洛夫家的管家的老婆,一個老是蓬著一頭黑發(fā)、步履輕盈的小個兒女人,在這個池子里投水自盡了。
母親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臉,她的思緒抖顫著回到了昨天的印象中。于是,她深深地陷入了昨天記憶的情形中。兩眼直呆呆地瞅著早已冰涼的茶碗,就這樣僵坐了許久。
其實,在她心里燃燒著一種希望,希望看見一個聰明而質樸的人,以便向他請教許多問題。
恰恰與她的希望相符合,在午飯之后,尼古拉·伊凡諾維奇來了。可是,母親一看到他,又突然驚醒起來。她沒有來得及回答他的問候,就低聲說:
“啊,您不該到這兒來!這樣太不小心了!被人看見了會把您抓去的呀……”
他緊緊地握住了母親的手,推了推眼鏡,將臉湊近母親,很快地說:
“事先我早跟巴威爾和安德烈講好了,如果他倆被抓去,——第二天我就接你到城里去住!”他親切地解釋著,隨后又擔心地問:“到家里來搜過了?”
“來過了。到處都搜查了,也摸了。那些人啊,真是半點良心和謙恥都沒有!”她大聲回答。
“他們要謙恥干什么?”尼古拉聳了聳肩膀評說著,接著向母親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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