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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爐燒開了,母親把它搬進屋來。客人們轉著桌子緊緊地坐成一圈,只有娜塔莎一個,手里拿本小書,坐在一角的燈下。
“為了要知道人們的生活為什么這樣壞……”娜塔莎說。
“還有,為什么他們本人也不好,”霍霍爾插嘴說。
“……我們應該先看看,他們開始是如何過活的……”
“應該看看,親愛的,應該看看!”母親一邊沏茶,一面獨自說話。
大家靜了下來。
“媽媽!你怎么啦?”巴威爾皺著眉頭詢問。
“我?”她向大家掃視了一下,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辯解道:
“我,不自覺地說出口了,就一句——你們應該看看!”
娜塔莎笑了,巴威爾也咧開嘴笑了,霍霍爾說:
“謝謝,媽媽,謝謝你的茶!”
“沒有喝,就謝謝?”母親說著,又望著兒子問道:
“我在這兒不礙事吧?”
娜塔莎回答說:
“你是主人,怎會礙客人的事呢?”
“于是就又像小孩似的可憐巴巴地央求道:
“噯,快給我點茶吧,冷得我全身發抖,腿都凍僵了。”
“就來,就來,”母親匆匆地答應著。
喝干了茶,娜塔莎大聲地透了口氣,把辮子甩到背后,開始朗讀那本黃皮帶圖畫的小書。
母親很小心地不叫茶杯發出聲響,一邊倒茶,一邊聽那姑娘流暢的念書聲。非常清朗的聲音。和茶爐的細小而沉穩的歌聲合在一起,在房間里,食肉寢皮的野蠻人的故事,恰似一條美麗的絲帶在蜿動著。她所讀的,和童話是一樣的東西,母親幾次朝兒子望望,都想問他在這種歷史里面究竟有什么可禁止的呢?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聽這故事聽得疲倦了,便開始悄悄地觀察這些客人,而且不讓他們發覺。
巴威爾和娜塔莎并肩坐著;他比誰都長得好看。娜塔莎低低地俯在書上,時不時用手撩開那滑到兩旁太陽穴上的頭發。她常常地抬起頭來,她那和善的眼睛望著聽眾,壓低嗓音,不看書本,說出一些個人的意見。
霍霍爾把寬大的胸脯靠在桌子角上,斜著眼睛在觀看自己那揪得下垂的胡須。
級索夫希訶夫將手掌支著膝蓋,像木頭人一般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他那張嘴唇很薄眉稀少的麻臉,像一副假面具似的一動不動。他那眨也不眨的細眼,頑固地盯著映在那個發光的銅茶爐上的自己的影子。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小小的菲佳著朗讀,無聲地歙動著雙唇,仿若是把書里的話在心里又重復一遍。他的朋友把臂肘放在膝蓋上,用手掌支住腮幫,彎著身子,沉思地微笑著。
和巴威爾同來的,有一個是紅鍇卷發,長著一雙快活藍眼睛的小伙子,他大概是想找空兒說點什么,所以不安地在那里動彈著;另外那個淺色頭發剪得很短的,用手摸挲著頭,在那注視著地板,看不見他的臉。
房間里使人覺得特別舒服。母親感受到一種她從不曾經驗過的特別空氣,在娜塔莎那如同流水一般的念書聲里,她想起了年輕時熱鬧的晚會,老是發散著腐臭的酒氣的年輕人的粗暴言語,以及那些人所講的無聊的笑話。她一想起這些,一種可憐自己的痛苦感,就隱隱地激動著她的心。
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那時的求婚。
在一個晚會上,他在黑壓壓的門洞里抓住了她,用整個身子把她靠在墻上,悶聲悶氣發發怒般地問著:
“可以做我的老婆嗎?”
她覺得疼痛而且屈辱,但是他用力地揉搓她的胸乳,粗暴地喘息著,他濕熱的氣息吹到她的臉上。她在他的胳膊里掙扎著,最后終于掙脫到一邊。
“哪里跑!”他怒斥道。“喂,不回答嗎?”
羞恥和屈辱,窒塞了她的呼吸,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人打開了門洞的門,他不慌不忙地把她放了。
“禮拜天派媒人來……”
母親深深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要知道的,不是人類曾經怎樣生活過,而是人類現在應該怎樣生活!”屋子里響起了維索夫希訶夫的不滿的聲音。
“對啦!”紅發少年站起身來,表示贊同。
“我不同意!”菲佳喊道。
爭論爆發了,話頭就恰似篝火的火舌一樣閃爍著。他們在喊些什么,母親全然不知。每個人的臉上,都閃出興奮的紅光。但是誰也沒有生氣,在他們的話里,也沒有那些她聽慣了的激昂的言詞。
“在姑娘面前受拘束!”她這樣估計。
她喜歡娜塔莎那副認真的模樣,她仔細地觀察所有的人,就好像這群小伙子是她的孩子似的。
“等一等,朋友們!”娜塔莎突然說,于是大家伙都靜默下來瞅著她。
“主張我們什么都得知道,無疑那是對的。我們應該在我們身上燃燒起理性的光輝,使愚味無知的人們可以看見我們。對于一切問題,我們都應該有一個公正而確實的回答。必須知道一切真理。和一切的虛偽……”
霍霍爾一邊聽,一邊合著她的話音,搖著頭打著拍子。維索夫希訶夫,紅發少年,和巴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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