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br>　　這使得他的瞳仁看起來，分外的清亮，可萬般情緒也被這水霧給擋住。</br>　　晏三合亦慢慢垂下眸子，嘴角揚起一抹悲涼的弧度。</br>　　“你必然失敗的第四個原因，知道是什么嗎？是你的性格里與生俱來的良知。</br>　　這份良知，是你母親遺傳給你的，她因為善良、大度，隱忍，聰慧，才有了孝賢這個謚號。</br>　　但她是個女人，而你是個男人。</br>　　你不僅是個男人，你還是太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br>　　但凡你強硬一點，唐之未就該在你的內宅里，就不會有那八年教坊司的日子。</br>　　唐見溪與你同出一門，他聰明絕頂，稍加培養便可像褚言停一樣，成為你的左臂右膀，輔佐你登得高位。</br>　　只因他是你師弟，只因他無心權勢，你就放過了他。</br>　　董承風就更不用說了。</br>　　一個琴師，無權無勢，連金陵府的知府，都能仗勢欺他一下，你卻與他三年之約。</br>　　三年一到，哪怕你的失眠癥還在，你都放任他離開。</br>　　最離譜的，是褚言停。”</br>　　烏鴉的眼中的水霧，一瞬間散開。</br>　　它看著晏三合，直勾勾地看著。</br>　　“我猜褚言停至死都不知道林壁的事吧，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告訴他？</br>　　你怕他傷心，怕他難過，怕一個林壁，毀了褚言停珍藏在心里的那段美好回憶。</br>　　這是一個儲君該做的嗎？</br>　　顯然不是。</br>　　儲君的做法是告訴他真相，讓他充滿仇恨，為你更加死心踏地的賣命。</br>　　這是一個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所作所為，這是一個師兄對師弟的暗中保護。”</br>　　晏三合慢慢地，勾起一抹冷笑。</br>　　“良知和你的身份格格不入，和你要成就的大事，格格不入。</br>　　這就好比你的身體里住著兩個靈魂，一個在朝堂上被逼廝殺，一個向往清風明月。</br>　　兩個靈魂的撕扯，讓你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后。</br>　　而趙霽呢？</br>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只有一個念頭——不擇一切手段，坐上那張龍椅。</br>　　試問，你能比得過他嗎？”</br>　　晏三合無奈的搖了一下頭，眼眶微微泛紅。</br>　　“趙霖，你知道嗎，你的善良，溫柔，多情，體貼，風骨，孝心，仁愛……這些統統都是你失敗的原因。</br>　　你呱呱落地的一瞬間，其實就已經注定了四十年后的悲劇，這即是你的命運，也是你的因果。”</br>　　巨大的哀傷，如浪潮一樣，把陰界籠罩。</br>　　血月的顏色，愈來愈紅，是冤魂流在四九城的血，還是此刻他流的淚啊！</br>　　這世上，還有什么比晏三合剛剛那句話，更殘忍的。</br>　　太子趙霖一生下來，即被封為太子；</br>　　他一生所求，是做一個流芳百世的有道名君；</br>　　所有人以為這是他的命運；</br>　　但命運卻對他說，你只能做一個遺臭萬年的廢太子。</br>　　你的善良，溫柔，多情，體貼，風骨，孝心，仁愛是錯的；</br>　　那么卑鄙，惡毒，虛偽，欺騙，貪婪，陰險，算計都是對的嗎？</br>　　烏鴉眼中的霧氣，慢慢凝聚在一處，化作了滿腔憤怒，滿腔壓抑，滿腔悲泣。</br>　　然后，它張開尖尖的喙，仰天一聲凄凄長嘯。</br>　　這是什么樣的命運？</br>　　這公道嗎？</br>　　長嘯聲刺破蒼穹，天際的黑云肆意翻涌，如倒山傾海一般壓下來。</br>　　一道閃電從中劈下來，仿佛是一把尖銳的長劍，直直刺向晏三合的心口。</br>　　晏三合沒有半點懼色。</br>　　她看著烏鴉的眼睛，紅著眼眶，低低笑了一聲。</br>　　“是命運又怎樣呢？不公道又怎么樣呢？如履薄冰，走不到對岸，又怎么樣呢？</br>　　在我心里，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兒子，是個有風骨的好學生，是個有氣度的好師兄，是個情真意切的好朋友，是個溫柔多情的好丈夫。”</br>　　這話，如同咒語解開了陣法，如同枯草遇上了甘露，如同一顆涼透的心，被扔進了熱水里。</br>　　烏鴉的眸子，一點一點灼熱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