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首長詩(1/3)
?腫澀雙眼驟然一暗,裴芮的臉倒映在漆黑的屏幕上。她肩頭披覆著他給的毛毯,溫涼而絨軟,有如他間接的一個擁抱。
大腦是空白的,全身像是被挑斷了提線,行為完全不受控。手背的筋條一根一根抖顫,dv從指間脫出來,在掉到地上的前一秒被尹伊格伸手接住。
她追看著他逆光的側臉,視線多停留一秒,心臟就猛地抽縮一下。想移開,可是眼珠不聽使喚,筆直地照準了他,別的都逐漸虛化到看不見了。
她的靈魂震得麻木了,只殘余他這一種知覺。
怎么會有這種反應?她本來應該什么都不記得,也什么都不在乎。
尹伊格半蹲半跪在她腿前,低頭檢查險些落地的dv。
“沒電了么?”合上攝錄機,隨手放在一邊,“最近沒用它,也就沒想起來充電?!?
她聽見自己開了口,嗓音因長期間的失語而嘶啞:“為什么不用?!?
尹伊格說:“以前我拿著它看你。但現在不需要了,你就在這里。”
他慢慢站起來,坐到她身邊。裴芮感到另一側的沙發(fā)墊深陷下去,跟被遮去的天光一起,鮮明地昭示著他的逼近。
短發(fā)漆黑,眼眸背著光,也深到一種黑沉的色澤,只一眼,就將她故作姿態(tài)的狼狽看破了底。
他輕聲道:“聽說過戰(zhàn)地綜合癥么?是心源性的疾病,一種心理障礙。我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以后,總把汽車鳴笛聲當成是槍響,燈開了我也以為是爆炸。那時候我一閉上眼睛,全都是死在我面前的人——我的戰(zhàn)友、敵人、一個小女孩……還有你。只要我合眼,你們就在我腦子里再經歷一遍死亡,所以我一連半個月都沒有睡過覺?!?
裴芮感到背后壓上一條手臂,長而有力,將她收進懷里。
她聽見尹伊格耐心地接著說:
“我是軍火商的兒子,總有辦法弄到槍。是把左輪,因為不想有失手的機會,我把子彈裝滿了彈夾,然后頂住下巴。別怪我太懦弱……那種病態(tài)的沖動,我把控不了。”
他扯起嘴角低笑一下,悲傷和自嘲都出現了。掌心帶著她的指尖,輕輕點觸在下頜與脖頸連接的地方,“就在這個位置,只要我扣下扳機……但是突然有人告訴我,你還活著?!?
那塊肌膚致命而脆弱,蒼白又細薄,他稍微抬頭,便完全伸展平整。
尹伊格說:“我不知道我當時想了些什么,只知道我扔下了那柄左輪,再也沒有撿起來?!?
體內突如其來一陣疼痛的痙攣,一路遍布神經戰(zhàn)栗到脊梁。裴芮無從分辨,是dv里那些昔年的影像,還是尹伊格此刻平靜敘說的語調,把她變得這樣反常。
她的嗓子里有點起黏:“那就好?!?
他淡淡地講著:“我說這些不過是想讓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我是怎樣撐過來的。”
裴芮發(fā)現自己身處一個越來越讓人喘不過氣的懷抱里。
尹伊格說:“如果可以,最好能讓你憐憫我,愛上我,留在我身邊,再也不離開了?!?
這個懷抱頃刻間松散開來。
裴芮低聲抽吸。涼潤的氣體充入肺葉,她卻覺得全身更加緊繃。
“但我明白越是夢寐以求的,越是不可能發(fā)生。”
他用手背掩住眉骨,一并抹去臉上所有表情,“所以……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
裴芮遲滯地站立起來。
她連步伐都是無意識的,所以告別的話也出不了口。
她能怎么做?能說什么?
才到門邊,忽然被人捉住手腕扳回身體,背上兩片肩胛骨狠狠抵撞門板,有些生冷堅硬的觸覺透過衣料,一點點滲進心里。
“……別走。”尹伊格按住她,將她所有的動作全部擋下,眼睛一瞬也不瞬,把她看牢,“不要走?!?
裴芮掙了一下,沒掙開。
“改天再聯系。”她漂游在外的理智回來了,終于放平口吻對他說,“我得好好想想……給我一點時間?!?
他微微含著下巴注視她,眼中的霧色更濃,把最后一點冰似的藍色也擋沒了。良久之后,好像用上了全身的氣力,從她腕間一根一根掰開自己的手指。
裴芮回到酒店房間,思緒里依然都是那時他的模樣。
多不公平,他一個人溺陷在回憶里痛苦地活,而她那樣輕松就得以逃脫。
多少年來她避免和老朋友相聚,因為負罪感、歉疚和羞愧,其中任何一樣都能將她擊垮。
眼下能讓她暫且放下這一切的,只有工作。裴芮翻出博物館給出的聯系人列表,剛看了沒兩行,門鈴響了。
是季馬。他提著個簡陋的塑料袋,一身風塵仆仆,把莫斯科夜晚的寒氣也帶進房間。
裴芮挑眉:“尹伊格叫你來的?”
看過當年錄制的視頻,她與季馬的相處也變得不太自在了。
“……也不是。”
他把塑料袋抖開,從里頭取出一個制樣粗糙的小擺件,“就是想來看看你,畢竟咱們很多年沒怎么見面了,總得送你個久別重逢的禮物。我親手做的,用了一百來個彈殼呢?!?
裴芮接過擺件,把玩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得上尹伊格目光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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