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蟬(1/2)
「即使脆弱空蟬毀壞,我的心魂也只會更自由,我在這里,與你同在」
濃碧的樹林被盛大的蟬鳴統治著,無休無止,就像會一直延伸到永遠。
賀巖枋倒是很喜歡這種既宏大又遼遠的感覺,比起跟人打交道,他更喜歡身處自然之中——大概終究是木石之精吧。
他回到自己簡陋的小屋,推門就聞到清涼淡雅的香氣。下意識地望向窗下的案幾,一枝芙蓉正在雪色瓷瓶里蓬勃開放著,粉嫩的瓣層層舒開,明黃的花蕊尚帶露潤。
他走過去輕輕拈拈厚重的花瓣,微微露出笑容。
一直以來他都是孤高地過著自己單調的生活,不管如何喜歡詩卻從未關心過自身的生活環境。但虞軒總會在不經意間為他帶來亮色,冬天時有勁瘦的山梅,春天時是四野的新花,她給他的感覺總是跟她本人一樣,在任何環境下都執著而熱情洋溢。
坐下來看了一會書,少女青春的氣息就山溪般躍動而來。他抬眼望去,簪戴山花的少女已經微笑著出現在窗前。
“什么時候回來的?”
“日出之前。這次還是讓賓滿逃了。”
“他確實是很難對付的妖,下次吧。”
少女卻不甘地垂下頭:“他作惡多端,可以的話我還是想早點除掉他……”
她說完,又抬起頭來望向他:“你說他操縱死者的能力是怎樣獲取的呢?”
“他是三軍所化精,從一開始就有強烈的‘不想死’意志。‘哪怕肉身不是自己的也要藉此存活’,所以他要從人的薄弱處下手,操縱失去靈魂的形骸,這就是他‘起死行軍’的原意吧。”本身對賓滿的動機之類的沒什么興趣,他考慮了一下才回答。
“利用失去魂魄的形骸……”虞軒倚著窗沿若有所思地喃喃,手里把玩著什么。
“你手里的是什么?”
“蟬蛻。”虞軒伸出手來,她芙蓉般白里透紅的掌心靜靜躺著蟬褪下的空殼,小小的蜷在那里,淡棕黃色的脆弱薄殼微微透明——
跟人失去魂魄的肉身一樣。
“空有著往昔的形貌,卻再也沒有了生機,要是想再在世上留下意義的話,大概就只有化為塵土了吧。”難得地,少女一直微笑的臉龐浮露了輕微悲傷的神情。
聞言也隱隱覺得心里難受,賀巖枋不由垂下目光。
“其實這次因為兵儀在的緣故,我又一次有了瀕死感覺……”少女平淡地說著,又發出輕笑,“跟以往嘆息無所作為不同,那時我只想著,‘好想見你’……也許我終于開始像普通女子了吧。”
沒有等他回應,她突然隔著窗伸手抱住他:“巖枋,假如我死了,也一定會記得你,我的心也絕對不會被操縱的。”
心頭一梗,他不由回抱少女寒梅般纖細堅忍的身軀:“……這種話還是不要說了,你足夠強大,你也還有我。”
“不,生死無常,我們生為武將,要是不把一切都說出來,也許是再也沒有機會的,”虞軒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睛寂靜燃燒著決意,“你以前不也經常說嗎,我不改變的話肯定會短壽的。”
所以才會害怕啊,明明掌握著洞悉無數丑惡的力量,卻還是過分執著又過分熱誠,再這么下去注定會成為目標吧?
可是……喜歡著這傻姑娘、決心守護她的自己又算什么呢?會被道義拘束也僅僅為那在萬千風荷中的一瞥?那無所顧忌地揮撒的血色霞光同樣是盛大后徒留空寂的短壽之花,追求平穩的他……明明最討厭這樣了!
感受到他力度里蘊藏的顫抖,虞軒埋在他懷里:“我知道……我不想死,我會盡全力保護我自己的……”
在他的無言里遲疑了一下,她還是決然抬頭,盛夏里滿眼散碎的光芒,全都落在那眼睛里:“要是真有那無可挽回的一天,你一定要殺了我,讓我得到解脫。當然,假如你被操縱,我也會——”
回過神來時已經吻著少女的唇,如同親吻著梅花輕軟的瓣。驚訝的少女大睜著鹿般的眸,那其中轉瞬盈滿可喜的悲愁。她隨即熱烈回應這不安的告白,梅花凜冽的芳香溫柔撫慰著他躁動思緒的每個角落。
已經不愿意再考慮了,傾聽著四周響徹夏季的蟬鳴,他閉上了把一切看得過分清楚的眼睛。
(在我的往昔里,無論朧光師兄還是邪主他們,都讓我感覺到終將滅亡的憂懼,所以我才要逃開……但我還是選了比他們更不穩定的你作為歸宿,如今只有你是絕不可失去的,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你……)
可是,那就是一語成讖嗎,竟然會在笙的口中聽到她的死訊,沒過多久,他拼死化身銀蟒所見到的、從水銀豪雨中歸來的她,真的成為了被雨魔操縱的傀儡。
他最恐懼的已成真實,但這一切需要終結。他已死的戀人就在眼前交錯切割的雨線中注視自己,這殘留下來美麗而空無一物的蟬衣渴求著解脫。
又是動.亂的長夜之雨,永遠會奪走溫暖他的一切。洶涌拍落的雨潮寒徹心扉,他好想大聲呼喊,卻只能可悲地笑著,發不出真正想傳達的聲音。
沒有了,未來的遠景、容身之處、信念,全部都像云山一樣崩落了……無論是自身還是她都被交錯傾瀉的悲傷浸濕,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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