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燈光的照射下，靜靜地佇立在墻角的男人仿佛漂浮在黑暗中的白影。男人的輪廓映著銀色的光，看起來甚至有些神圣。此時我心里的感受如其說是恐怖，倒不如說是敬畏更為貼切。在我的心里，他已經變成高人一等的存在，不帶任何感**彩、無條件、無理由地給人帶來死亡。
    “……但要是他真的把我的聲音傳達給你的話，即使再大的考驗，我也覺得無所謂……”
    “你們讓這個村莊遭到滅頂之災，然后就這么一走了之。”男人像一個嚴厲的法官。
    “我并不想推脫責任，但我們也是受害者。”我的心因為懺悔而顫抖。
    “陳善，”男人平靜地說，“你明知來此是危險的，早就做好準備了吧。”
    “什么？”我不解地問，“對這件事總要有個交待，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面對這些亡靈，你應該自行了斷……這是你命運中早就安排好的定數……”
    我避開他的燈光，眼前一陣發黑，什么也看不清，有種消融在黑暗中的感覺。
    “……陳善，現在，我在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也是你不能到達的地方……”
    小青的顫抖聲、喘息聲兀自在我和男人之間回蕩，像是深沉的旁白。男人的眼睛在光束之下緊緊地盯著我，我感覺到那穿透性極強的眼神，仿佛要把我腦袋看穿。那條黑狗也看著我，一動不動。
    “我要你來這個死亡村莊，你可以說是義無反顧地就來了……你已經徹底地被死亡纏住了。”
    “我不知道……”我囁嚅道，腦袋亂極了。
    “你決定來這里之前，一定很痛苦吧？但是，你已經下了決心……你雖然清楚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但你還是來了。在一天的時間里你默默地與周圍的一切關系作別，對自己曾經深愛的人，對自己過去癡迷過的東西；對藍天、太陽、草木和風，對你的童年和青春，對所有的快樂和悲傷……當你向和自己人生有過關聯的東西逐個告別時，也正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地主動向死亡靠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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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雙手蒙住臉，手指慢慢地伸進頭發里。腦子里浮現出爸爸和從未見過的媽媽、羅雅、孟思綺以及小青的臉。男人的話，切中足以使我動搖的要害。從我嘴里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音，既不是呼叫，也不是呻吟。我抓著自己的頭發，極力控制著。
    我終于覺悟了。自從那天從這個村莊逃出后，我深感痛苦和悔恨，好像那些亡靈時時刻刻都在糾纏著我，我從沒有在這么集中的時間內集中地思考死亡這件事。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慢性自殺。是我割舍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所有牽掛，是我自己砍斷能夠拘留我的所有鎖鏈，是我自己選擇來到這里。
    “……我不知道到在這最后的留言里說出來合不合適……陳善……陳善……我愛你……”
    “小青，我……”
    我松開揪住頭發的手，環視四周。在悶熱、潮濕、**的房間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空洞與黑暗。除了我與一人一狗對峙外，空寂的房間里再也沒有其他的生氣。而面前的這個白衣人仿佛是我這些天來內心懺悔的另外一個自我。
    突然，那束光離開了我的臉，引起我的注意。男人彎腰拾起什么柔軟細長的東西，我有機會看見他有一張棱角分明、蒼白冷峻的面龐。他額頭上發光的東西并不是頭燈，而像是鑲嵌在額頭上菱形的類似寶石一樣的東西，十分奇怪。
    他把手里的東西向我頭頂的房梁上拋來，黑狗汪地叫一聲，向前輕輕一躍，但并沒有追逐拋擲出去的東西。這時，燈光又打在我臉上，我再次處于輕度的迷幻中。我聽到頭頂一陣簌簌聲，一根粗繩搖晃著垂在我面前，繩頭綰成一個活扣的圓，正好能放入一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