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又開始點香，她抬了眼皮，看著墓碑上公婆的合照。
    公公面頰微胖，看著就是好事人，婆婆媽扳著一張臉，不茍言笑，但生的卻是眉清目秀的。
    “公公，婆婆，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呢？我是沈落，顧輕延的妻子，你們的兒媳。一周前，我們見過面的。”
    沈落抿唇，把點燃的蠟燭，插進了墓碑下方的土地里。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頭發上，眼睫毛上，臉頰上，如凌厲的刀子再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替我爸爸，我替沈家跟你們道歉。對不起……”
    沈落又開始燒紙：“在我眼里我父親是一位慈善家，他是世界上心腸最好的男人。但我沒想到，因為他肇事逃逸，還派人殺了你們。”
    “對不起，我知道我父親身上有很深很深的罪孽。楊叔現在被關進了監獄，我父親也因為車禍，成為了植物人，飽受病痛折磨。而我，作為劊子手的獨生女，也在不久前確診了肝癌晚期，這個月能不能撐過去，都是個問題。”
    “公公，婆婆，對不起。我昨天晚上才知道，我身上的罪孽有多深重。以前我總是不懂，覺得顧輕延是白眼狼，辜負了我，辜負了沈家。現在我理解了，我都理解了，也不怪他了。”
    “他恨我是應該的，巴不得我死，也是應該的。只有死，才能贖清我身上的罪孽。”
    “請保佑我，再臨死前，湊夠爸爸的醫藥費，然后我就替我爸爸來跟你們賠不是。”
    沈落燒完了所有的紙錢，又把買好的橘子和蘋果拿了出來。
    墓碑前的盤子里，水果已經腐爛了一半。
    她替換掉了原本腐爛的水果，苦笑：“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想看到我，但我心里愧疚，我對不起你們，沈家對不起你們，所以我來了。”
    沈落臨走時，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抵在白茫茫的雪上，化成一灘涼意深深的水。
    “顧輕延肯定后悔跟我結婚的，但我沈落不后悔。因為即使現在被他深深地厭惡著，痛恨著，我沈落還是喜歡他。”
    沈落站起身，望著墓碑，凄涼一笑，只是她的喜歡，被他視作這世上最惡心的東西。
    以前她不能理解的，她現在統統理解了。
    顧輕延剛跟他在一塊，其實很排斥她的碰觸。
    更不愿意在公共場合，和她挽手，擁抱。
    她一直以為是他的自尊心使然，現在她明白了，因為仇恨，因為他第一眼看到自己就恨不得親手掐死自己。
    父親出事之前，這幾年，她過得真的很開心，那段日子現在回想，她依然覺得美好。
    難為他了，從那么排斥，過渡到了和她做愛，接吻，吃她煮的食物。
    離開墓地后，沈落并沒立馬去機場，離開鐵樹屯。
    而是到了斷橋。
    鐘曉薇死亡的事發現場。
    斷橋依然白雪皚皚，和出事的那天一模一樣。
    唯一的變化則是，被撞斷的斷橋已經被修復如初，還多了一塊警示牌，此處危險，禁止游客長時間逗留。
    鐘曉薇開車撞向她的場景，在她眼前再次浮現。
    今時今日，她依然感覺，鐘曉薇當初想要撞向自己的，只是突然改變了主意，撞向橋欄。
    “鐘曉薇，你當初是不是想殺我呢？可你為什么又沒殺我呢？”
    “不知不覺，你已經到天堂一個禮拜了。天堂應該沒有渣男了吧？沒有煩勞了吧？你過在那邊過得開心嗎？”
    “不出意外，我很快也要來陪你了啊？”
    “你給我的禮物到底是什么呢？我真擔心自己，撐不到親手接收禮物的那一刻。”
    沈落站在雪地里，望著陰沉的，密密麻麻落雪的天空，喃喃自語。
    天氣實在是太冷太冷，沈落打了個噴嚏，她站了十多分鐘，才離開了斷橋。
    緊接著，她到了圣母孤兒院，在附近購買了五百套棉衣，一百箱汽水，還有五百箱方便面。
    全部送到了圣母孤兒院。
    當然，還有十萬塊錢的支票。
    女院長認識她，因為她上次來過的，看到這么多物質，激動得不得了，又是感謝，又是感慨的：“這位小姐，你真是大善人啊，竟然給我們捐了這么多的東西。您是不知道啊，我們孤兒院又多了十個小朋友，今年出奇的冷，我們正在為過冬頭疼呢。”
    “不必客氣，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沈落苦笑，把十萬塊的支票塞到女院長的手里：“人不能只看表面的，可能有的人看起來是大善人，其實一身的罪孽。我也在贖罪。”
    “小姐，你不能這么說的。誰沒做過錯事呢？談不上贖罪不贖罪，你在我眼里就是個好人。”
    女院長擰眉，糾正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問她：“對了，你上次要找的那個小男孩，你找到了嗎？”
    “沒有。”
    沈落搖頭。
    “沒事沒事，如果你們有緣分啊，肯定還會再見的。”
    女院長安慰她。
    沈落走出了孤兒院，踩著厚厚的積雪，小啞巴，你還活著的嗎？
    若是活著，你現在過得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