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蓮姐流淚，啞巴大哥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用袖口給她抹淚。“哎喲喲，”一旁的蘭花兒假裝吃醋“挺親熱嘛。等五哥回來，我告你們的狀。”“告吧，告吧。”蓮姐攤開啞巴大哥的手，躥上來捉住蘭兒就往她腋窩撓，姐妹倆笑面一團(tuán)，翻到了床上。“都什么時候了，還鬧”大太太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屋里道“午時到了，帶你們的哥哥迎新娘去。”大門口，賀老六披紅掛彩，牽著一匹同樣披紅掛彩的高頭駿馬，早在等候。樂隊(duì)的吹鼓手們挺胸撅腚，在一硬朗老漢的指揮下，吹吹打打，響聲震天動地。啞巴大哥是騎馬老手，不用馬凳，一跨腿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騎了上去。轎子是八人抬的大花轎。抬夫們腳穿紅頭鞋，腰系紅綢，頭裹紅布巾，鉚足了勁，一聲吼，抬起轎子跟在馬屁股后面，大步向河?xùn)|村走去。湘西苗寨有個習(xí)俗嫁女兒只能哭，不許笑。這是規(guī)矩。桃花嫁到土司府李家，偷油婆早就相通了。在虛情假意的啼哭聲中，不知何故，她悲從中來，假哭成了真哭，眼眶腫成了一個桃。涂脂抹粉收拾包袱，馬大麻子插不了手。他蹲在一邊吸水煙。他滿腦子在想這個又聾又啞的拙兒，如何就成了自己的女婿。他陰沉個長馬臉，越想越憋得慌，吸水煙吸得一地的煙灰。只有桃花那四個弟弟難掩興奮。他們天色未亮就爬起來，像一群野兔亂跳，就等大花轎上門抬走姐姐的那一刻。
    喜鵲高飛歡叫，云雀兒在高空鳴唱，也似乎增添了一路的喜樂氣氛；吹吹打打的喜樂終于響到了馬家門口。桃花在鞭炮聲和偷油婆呼天搶地的哭聲中上了花轎。迎親隊(duì)伍漸漸遠(yuǎn)去，馬大麻子起來踢了婆娘一腳，道“喜事給伊哭成喪事了”
    哭聲戛然而止，偷油婆愣了一下，還了一腿回去，“都是你惹來的喜事”偷油婆剛完，就捂住胸口，面露慌恐之色，待了好一會，喃喃自語道“怎么，真的感覺像是給桃花丫頭辦喪事”馬大麻子破口大罵“媽，閉上你的烏鴉嘴”西廂房癱在床上的老娘劇烈咳了一陣，喘了半天粗氣，便結(jié)結(jié)巴巴地“造造孽，造孽哩－－”啞巴大哥騎著那一匹雄壯的赤炭火龍駒，看著前呼后擁的迎親隊(duì)伍，挺著胸，翹著下巴，神采飛揚(yáng)。火龍駒噴著響鼻，“得得”走向河?xùn)|村。路兩旁都是看熱鬧的人。他們臉上有欣喜、羨慕、驚訝、疑惑，更有不屑。一個又聾又啞的花癡兒，如何娶到了十里八鄉(xiāng)的美人桃花太突然了馬大麻子這的，攀權(quán)附貴，貪錢財(cái)賣女兒罵人的都是河?xùn)|村人。河西寨皆李姓，自然是不罵，私底下也嘀咕“咱土司府李老爺也太過分了，把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毀了。”
    不管人們什么心態(tài)，罵也好，嘀咕也好，喜事就是喜事。嗩吶一響，一眼望去，滿是笑得合不攏嘴爭相迎吃喜糖的人們。
    這情景突然勾起了啞巴大哥對童年的回憶。哦，對了，爹娶三太太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那兒時候的他和一群伙伴爬上屋后的山崖摘牛虱梅和桑椹，這些山果又酸又甜，可口沁入心脾。依稀的記憶稍縱即逝，昨晚蘭花兒如何比畫手腳，除了傻呵呵點(diǎn)頭，他還記得什么
    遠(yuǎn)處騎在牛背上，悠閑地吹著一支破笛子的是誰啊呀，是石娃兒石娃兒給李老四家放牛，和啞巴大哥是鐵桿放牛娃。啞巴大哥新衣裳換破衣裳的對象大多是他，是二太太所謂的“河?xùn)|村的鄉(xiāng)野孩子”。嗩吶一響，石娃兒這個河?xùn)|村的野孩子急得肚子打轉(zhuǎn)。為了去看啞巴大哥娶親，幾次想扔下牛不管，都是跑了幾步又倒回來。不行，牛看似老實(shí)，人一不盯著它，它就敢把一片稻禾都啃光哩。有時候，兩頭斗紅了眼的公牛偶爾會頂架半天，勝者一方往往會乘勢追擊，而敗者一方不死即傷；或亡命逃跑隨意踐踏路邊的莊稼；李老四給長工的手冊寫著，啃一蔸稻禾挨兩板子，啃兩蔸稻禾挨五板子，啃三蔸稻禾就扣工錢了挨板子，咬咬牙挺挺就過來了，扣工錢媽哩，工錢拿少了回去，那個干瘦的老爹會跳起來，找牛繩捆他，吊起來狠打－－何況放牛娃賠不起東家牛哩想到這里，石娃子抽出插在腰帶上的笛子，吹起了喜氣洋洋的迎親調(diào)，為啞巴大哥祝賀。啞巴大哥聽不到笛聲，但石娃子一鼓腮幫吹，他就像聽得見一樣如癡如醉
    啞巴大哥感覺到石娃子的孤獨(dú)失落。他突然“哦哦”一聲，鷂子般飛身下馬，向石娃子奔去，一雙新郎官才穿的新鞋噼噼啪啪踩得田里的泥水四濺。石娃子知道，啞巴大哥穿不得新衣裳，穿上了學(xué)渾身發(fā)癢，就會找他換。他不換，他就會“哦哎哦哎”纏得你失去耐性，你不換不行。啞巴大哥現(xiàn)在穿的是新郎裝，打死石娃子，他也不敢換哩。石娃子也鷂子般從牛背上跳下，便不顧啞巴大哥“哦哦”亂叫，在稻田與魚塘、桑樹與銀杏林間抱頭鼠竄福利 ”hongcha866” 微信公眾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