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就像是突然見到從前的戀人卻又不知道見面時第一句話應該說什么；就像是剛剛起覺，分明覺得周身冰寒卻被人告知是盛夏時節；就像是被最喜愛的花刺傷手；就像是最柔軟的絲綢是用鋼鐵打造，最冰涼的寒冰是經歷了油鍋的反復煎烤？
    那種感覺，奇妙，美好，鋒利而又冷酷，就像一個能吞噬人心的女妖。
    蕭思玖抿著嘴唇，硬邦邦地立在陳霸先面前，五官被一層冷光覆蓋，襯得她冷漠非常，令人心生畏懼。
    一品總元帥陳霸先捻著一綹胡須，虎目不再含往日壓人的威嚴，卻同樣被一片冷意蓋住，看著蕭思玖的眼神有嘲諷，有可惜，還有種模模糊糊的悲憫。
    感覺不太好，蕭思玖不喜歡被人以憐憫的眼神看待，她想要的是別人的敬畏。
    不知過了多久，陳霸先突然綻開一抹笑，對著蕭思玖喚道:“蕭統領近來可好？雖然你已經不再是萬兵統領，但我畢竟歲數大了，叫慣一個人就很難改口，還是喜歡像以前那樣喚你一聲統領，莫要見怪啊。”
    蕭思玖皮笑肉不笑，輕飄飄道:“思玖多謝元帥還看得起我，還能專門派個弟兄來帶我見您。思玖誠然感到榮幸。”
    “怎的會，蕭統領切莫多想，哈哈。”陳霸先聲音朗朗，聽起來很是愉悅，卻在蕭思玖耳中變成了無限的譏諷，“建康城昨夜來信，陛下要求我們盡快結束這場戰事，潛伏在北齊的細作也回報，北齊皇帝因為接二連三地吃了好幾場敗仗而震怒非常，雖然嘴上罵著林飛虎無用，但實實在在地又撥給了那老匹夫一萬精兵。北人自幼修習騎射之術，我大梁子民卻在軍術計謀上見長。方山地勢陡峭本就易守難攻，若能好好利用布陣那必會成為我軍勝捷之地。所以此番請蕭統領前來，是要為大梁軍務出出謀、畫畫策呀。”似乎是怕蕭思玖不同意，陳霸先又趕緊加上了一句，“若蕭統領可為大梁再出一個勝計，本元帥承諾，待班師回朝之后，定為蕭統領平反，升蕭統領的官位。”
    終于點明了召她的目的，方才羅里吧嗦的一堆廢話，原來還是要她去做地下軍師。蕭思玖剎那明了，眸中突然劃過一道亮光，她眉眼彎了起來，臉上寫滿狡黠之意。出謀可不是白出，劃策也不是白劃，求人總得施恩，報酬可不能免去嘛。
    “如此說來，陳元帥是想請思玖辦事是否？”蕭思玖吊兒郎當地說，神情小小高傲，“那當然沒問題啊。但可不是思玖庸俗，卓然是求人總得施恩吶。近日思玖被元帥座下的將領大人們欺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如元帥下道詔令，讓我活得清凈，也安心一些？”
    雖然沒有把侯安都越俎代庖的事情明說出來，但蕭思玖覺得，陳霸先還是能聽出她話中有話的。
    所謂一句話說得好，長篇大論不如賞金千兩，內里馨香不如外皮漂亮。這是蕭思玖幼年自己得來的座右銘。
    所以，她才要向陳霸先好好“敲詐”一番。你提出的要求我自然會做，只是我既然應了你，那我開出的條件你也得給我允了。蕭思玖眨眨眼睛，得意地想。
    但她還有一層顧慮，她曉得陳霸先是沙場老將、官場老人，這禮尚往來的規矩他不會不懂，可戴著白紗帽的，下巴上有胡須的，上了點兒年紀的官員個個都是奸詐的老狐貍，在朝廷待久了嘛，自然是付出的代價越大，索要的回報越大。蕭思玖暗暗祈禱，但愿陳霸先不會說出什么她招架不了的話。
    一刻鐘之后，蕭思玖悟了，她終于參透怕什么來什么的意思。
    只見陳霸先牙疼似的皺了一下嘴，隨后卻又和藹地笑道:“沒問題，卓然沒有問題。蕭統領聰慧過人，本元帥又有惜才之意，當然是不會虧待了統領的，不過啊……”老狐貍故作玄虛地頓了頓，“老夫育有二子，長子陳茜已經做了身家老太爺的孫女婿，還剩個側室出的小兒子喚作陳傲，一表人才能文能武，現下也隨老夫處在軍中。蕭統領年華正好且未嫁，與我兒剛好可成一對佳偶。如若蕭統領愿意與我親上加親，那什么條件都不是問題。”
    蕭思玖嘆了口氣，瞬間想到四個字:瘋老頭子。
    要她做陳霸先的兒媳？空口說瞎話。
    她不想做的事，誰人都左右不了。
    可她若和陳霸先翻臉，丟失了這么好的一座大山，以后在這軍營里還指不定要吃多少苦頭，虎落平陽被犬欺，更何況還有師兄……
    蕭思玖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干脆道:“恕思玖骨子倔，領不了元帥盛情。”
    陳霸先愣了愣，立即便回過神來，捻起胡須笑道:“怎么會，本元帥只是跟蕭統領開個玩笑罷了。”不知好歹的丫頭，性子忒難擺平，不過實在是枚好棋，不可輕易丟掉。
    “開個玩笑罷了，蕭統領開出的條件，本元帥自會答應。”陳霸先似乎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