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榆樹(1/2)
望著精神萎靡的約克郡長,埃德加只能交代利奧夫里克修士盡力照料好他,在國王的附近,一些受傷的侍衛醒來后便低聲閑聊著前日的大戰,他們描述的慘烈戰斗倒是令旁邊的哈羅德有些羞愧。這個國王的掌旗官受命幫助重整潰兵,未能參加北線的大戰,更錯過了對諾曼底公爵的追擊。
“陛下,我們什么時候回去?”休厄德郡長忽然睜開了有些發紅的眼睛。
“我的大人,現在我們的傷員太多了,我打算將一部分輕傷的先送回去,其他人繼續休整一陣再出海。”埃德加說罷輕嘆口氣。
“其實當時我怕得要死。”休厄德忽然說出這樣一句,“大概只是因為驕傲,不愿被當成懦夫,才不停地跟著陛下沖鋒。我還記得當時我為了掩飾恐懼,就在馬上亂吼了幾嗓子,然后我看見那個灰眼珠的諾曼人,他揮著一把長刀朝我沖過來,聽見我的聲音,他當然沒聽懂我在嚷什么,卻立刻停了下來,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兔崽子們和我一樣害怕。”
埃德加靜靜地聽著這個老兵的傾訴,并無一絲不耐煩,其實當時在戰場的人誰心里沒有恐懼呢?便是他自己,縱然經歷的殺陣早已難以記清,每次進入戰場,和敵人像愛人一般貼近,直視對方臉上兇惡或驚恐的神情時,都會忍不住想知道,這一次是否是自己的終點?
休厄德的兒子埃努爾夫在一旁侍立,這個年輕人臂上也受了一點輕傷,他甚至不記得是在哪里被擊中的了,或許是第一次沖鋒的時候,或許是救下父親的時候,無論如何,他當時并沒有意識到。埃努爾夫忽然聽見自己的父親對國王說道:“我曾經發誓追隨陛下的腳步戰斗,沒想到這么快就不能繼續守誓了。”
埃德加已經讓人檢查了休厄德的傷口,知道這個領主腑內尚無破口,如今他的命運全然在上帝手中,國王想要打斷這個領主的胡思亂想,卻聽他繼續說著,聲音輕微得幾乎像是喃喃自語一般:“我猜發誓就像試圖在海上掌船一樣,若是命運的風浪太強大,帆槳也無力抗衡,我們像是傻瓜一樣發著誓,以為一切都在掌中,然而在命運面前凡人終歸無能為力。”說完這些,大概是太累,約克郡長漸漸睡了過去。
國王離開這座教堂以后,又在寒夜中登上城墻,城門上面那個布列塔尼哨兵并未像一個風前的稻草人一樣堅守崗位,正躲在一個避風口酣夢,根本沒有發現埃德加,直到被國王拍醒后才嚇得渾身發抖。若是通常情況下,埃德加會在軍營里將睡覺或走神的哨兵鞭打示眾,可是剛剛從一片血腥之間走出,他并沒有將這個哨兵怎么樣,只是讓這個年輕人休息一陣,并從他手中拿過長矛,替他站了半宿的崗。埃德加雖然不知道諾曼底那邊局勢到底如何,可是他知道,眼下敵人絕無力攻到這里,何況要拿下雷恩這樣的城市,至少要有五千之眾,他不覺得諾曼人目前有這個力量。然而眼下埃德加已難以入眠,在這高墻上數著寥落的星辰算是唯一的排解了。
在東方,諾曼底公爵這一夜同樣徹夜未眠,魯昂的城堡上,威廉緊盯著南面的天空一片紅色,面上滿是陰云。公爵已經許久未曾剃須,似乎是作為向敵人復仇前的一種默誓,在威廉身后,朗弗蘭克看著那煙炎張天的景象,忽然用他那意大利人的口音說道:“過去我在家鄉的時候常見到領主們穿著華麗的盔甲,參加比武和宴會,人們最喜歡談論的是那些表現最勇敢的騎士。但是如今的時代里,榮耀體現在偷竊牛羊,洗劫教堂和旅客上面!那些洗劫旅客和教堂,然后洋洋自得地出現在宮廷女士們面前的騎士真是基督世界的恥辱!”
威廉公爵并沒有做出評價,他對這個意大利修士的話也并不是很感冒,對于公爵來說,劫掠縱火并不算什么,唯一的恥辱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土地上!他并不指望教會懲罰那些法王的騎士,對于他來說,唯一的方式就是用加倍的血腥回報這個羞辱。
好在英格蘭人已經退走了,諾曼底公爵有些苦澀地想到,腓力并不知道諾曼人受到的損失,只是看到他的主力返回,便失去了繼續進軍的想法。法王忘記了曾經向于格保證的一切“王室的榮耀和美麗”,可是這些卡佩的騎士們并非來去無痕的天使,盡管那些裝飾著綢帶的長矛連一滴血也沒有沾到,他們確實留下了“王室的榮耀”,這紅色的夜空便是證據。
半個月以后,諾曼底公爵終于統帥來自魯昂、奧日和埃夫勒等地的軍隊來到吉索爾,在這座前線城市的城墻外,吉索爾的象征,一棵著名的榆樹已經被砍倒,樹干被刀斧劈成了碎屑,腓力似乎想用這個舉動羞辱諾曼底公爵,或許還想要以這棵樹的下場恐嚇諾曼人。
威廉公爵面色不變,但是在進入城市后,他立刻下令將被俘的法軍士兵悉數處決,所有人都意識到公爵心中蘊藏的暴怒,莫爾坦伯爵在這個快要失去控制的兄長面前低聲懇求道:“請聽我說,大人,腓力已經解散了他的軍隊,而我們也需要立刻解散人馬,但是我們應該暗中給領主們下令,讓他們在某個日子里集結起來,然后從集結地出發對腓力的領土進行剽掠(Chevauchée)。如果這一切能夠審慎而迅速地完成,法王自會發現他失去的將遠不止一棵榆樹!”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