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鏡中人:山海極樂(1/2)
凜冬終至,王城自此陷入茫茫大雪,百里天空青灰相交。
珞伽從不下雪。
雨季結束之后,夜夜都有清皎圓月高懸中天。可他抬起頭時看到的那輪月亮,她卻已經很久很久,都未曾見過了。
夜襲過后,珞伽城里算得上尸橫遍野血流漂櫓,不過赤蒙倒也未曾從中嘗到什么甜頭,送來的那三萬鐵騎,個個橫死城邊,沒一個有命活著回去。坐鎮赤蒙的十一位親族首領越發肯定了珞伽城里有個棘手的敵人,而且棘手程度與日俱增。
他就像是話本子里才有的角色那樣,一劍能抵千軍,一人可當萬勇。甚至比話本子里頭更出奇。
頭三天還勝券在握,浩浩蕩蕩預備攻城的赤蒙精騎,起初并未嗅到什么瀕死的氣味,只在踏過城外莽莽尸山之后,迎著熹微曙光,看見城門口站著個血淋林的男人。
血淋林的青碧戰袍,血淋林的春秋古劍,血淋林的笑容和眉眼。
捱到臨死的前一刻,那些赤蒙人才得以猜出他的名姓。
走運的,離他近些,死時睜著雙不可置信的眼睛,逐漸渙散的瞳光里映出他的倒影。而大多數人沒那么走運,他們直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砍斷的脖子噴出血,也沒能看清劍主的模樣。
想來也算是短暫人生的一大遺憾。
彼時赤蒙的傳令官十分機敏,一早看出敵人難惹,趁著前方有幾百肉墻遮掩,反腿便跑。一邊跑,一邊想著該如何向遠方帳篷里的主子形容這位敵手,可越想越覺得尋常言語不足為道,而“神仙打架”這個詞又實在是有損士氣不合時宜。
好在城樓上的人沒讓他苦惱太久,傳令宮才跑了不過半刻,喉嚨就被系著長鏈的白羽鐵箭貫穿,那時候他的兩條腿還在死命地朝崖邊跑,一前一后,生生拽開。
上半身跟著鐵鏈子回了城墻,下半身飛下懸崖,拋出一道鮮紅血跡。
沒有人活著回去,并不代表顏青平的名字不會在赤蒙廣泛地流傳開來。相反的,那些數不清又拼不齊的破碎尸體,才是比流言和傳說更為真實可信,也更為可怖的證據。
赤蒙十一位首領的臉上,無一例外地爬滿戒備和猶疑。
其實他們都知道,只要舍得以重兵壓境,贏他不是問題。可是即便手握重軍人多勢眾,當你面對著一個需要花費百倍的代價才能殺死的敵人時,充斥著敬畏的不安,會從最深處滋生出來。
恐懼迅速席卷了西南異土。珞伽城里那位百戰未死的延陵君,如同莽莽陰云凌駕于赤蒙的天空之上。
赤蒙族人向來習慣于濕熱暴雨或是徹烈驕陽,甚少有機會見識遙遠北地的荒原白雪。僅就這一點來說,他們應該對顏青平心存感激。
因為赤蒙,就快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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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日,西南諸地安靜得像是沒有人煙。
興建珞伽行府的地方,原本是西南邊防的軍營,房屋雖然樸素,好在基建扎實,靠王城來的泥工木匠擴建翻修三月,已頗具規模。
主院有廂閣四座,亭閣四座,回廊曲折往復,交聯其間。
正廳的門楣上,懸著一塊黃花梨匾,上書“山海極樂”四字,墨鋒虬勁,走筆跋扈,還是數月前,顏青平仍在王城時,托宮云息給行府提的名字。
正午時分,他迎著太陽在門匾下站了許久,復而轉頭問身邊的銜令人,匾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東西。
“是血,大人。”
銜令人沒有抬頭,躬身答道。
哦,對,是血,是個畫匠的血。
新漆的曲折回廊中,四季繁景已畫了一大半,春柳夏荷栩栩如生附于欄上,秋桂冬草柔而不嬌的樣子也已用墨線鉤了出來,綠松石和藍翠研磨出的料粉擱在一旁。
倘若沒有子時三刻那場夜襲,畫匠的手指沒有被碗口寬的砍刀連根砍斷,身體也沒有被豁開,倒在廊階上流干了血。
當是第二日就能畫完的。
“南山陲天險昨日修通,驛站的人方才過來,送了宮府的信。”
銜令人保持著低頭躬身的姿勢,從袖口摸出信箋。
珞伽雨季漫長,上月二十六,南山陲不堪重負,突發山洪,自中山坳始,經吊橋崖,直至南山平原,一路上毀山摧木,將數里山川碾為平地。南山陲天險的鐵索吊橋,是連通珞伽諸地與西濱道的唯一關口,夜里被山洪毀作數段,當時正行在橋上的幾路人馬也被洪流沖入深崖,當即殞命。待第二日天亮,渾黃江水中,隨處可見隨水流落的鐵索碎木和無名車馬。
南山驛站彼時積壓了許多信件,被山洪牽連毀去大半,昨日修整,才發現了這一封。
祁藍絹底潑金墨,浸水褪色,照樣能一眼看出是王城宮家的東西。
“寫了什么?”
“……宮大人說,她已從北境回城,安好勿念。還說,望大人在珞伽,萬事順遂……事畢當歸。”
顏青平垂眼瞧了瞧他手上的信,發覺字跡潦草十分難辨,沒等銜令人念完,便伸手拿過來揣在懷里,輕聲笑著道,
“我家姑娘字寫得難看,銜令人見笑了。”
銜令人許久未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短短一封簡信,能讓那些盤踞在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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