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干荷葉(1/2)
朝廷一向在立秋之后處決犯人,天氣涼,尸體好收拾。
砍頭的名單倒是一早就做了榜,貼在街頭巷尾,一則示眾,二則避免錯判。
幾個月前在萬朝歌一事中,給頭馬下了藥的那一位長生將軍府的舊奴,名字叫花袖,就在此次秋決的名單當中。之前看著清清白白一副小姑娘的皮相,內里卻是個破落戶,抓她的時候死不認罪,舉著根黑黢黢的手指頭將刑典六卿的大小官員罵了一遍,又撒潑放刁不肯就范,白天偷摸了獄卒的鑰匙,半夜從牢里溜出來。
當夜負責看她的是個十七歲的青瓜蛋子,夜深熬不住早就睡了。她若是聰明,趁機跑了便是,她卻偏生愚蠢,硬生生將那小獄卒活活掐死。
可憐那小獄卒四代單傳,家里只剩一個重病老娘,看見自己兒子的尸首被麻布裹著送回了家,當即吐血死了。
她在牢里犯下這般禍事,也難怪顧家不保她出來。只可惜她算計宮家本就是死罪,如今兩罪共罰,那小獄卒和他娘倒是白搭上兩條性命。
刑典六卿的執(zhí)筆官頗有血性,在那秋決榜旁邊又樹一榜,寫上各人罪名,其余的都是潦草帶過,唯有花袖之罪,筆筆見血,句句誅心,看得圍觀群眾無一不捶胸頓足,恨不能親手斬殺之。
這案若是擱在前兩年,刑典六卿還未被削權的時候,必定要好好用一用私刑,至少也要讓她全身上下一塊好肉也沒有。
此番倒是便宜了她。
子淇打算將秋榜一事回給宮云息的時候,她與春和正站在回廊里,周身跪了一圈丫頭婢子。
原是因為玉玲瓏身邊的代真師父從璧羅山上回來,閑著無事與婢女們湊到一塊聊天,說起自玉夫人亡故,就再未見琥珀先生臉上有過什么喜色,終日沉著一張臉,連句話也不肯說。只有一次她夜里想起守靈的燈油未添,便起身去靈堂,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琥珀先生在與夫人的棺木講話。講了些什么,旁人也聽不大明白。
“代真師父這些話,今日是主子聽見了。以后即便主子聽不見,也不該再說。”
丫頭們聽了春和的話,都低著頭不敢言語。代真也知自己此番的確多嘴,說了許多謝罪的話。
子淇走到跟前,向宮云息呈上一份謄抄的秋榜,道,“刑典六卿這次著了惱,把那花袖寫得真叫人恨。我回來的路上瞧著許多人圍在那里看。”
“敢動咱們主子的人,可不得招人恨嘛。”春和說著抻開那秋榜,“我倒要瞧瞧刑典官的文筆,有沒有王叔的好。”
“主子,我剛剛進來時,好像看見有天息門的人在朝露廳里,主子可要去見?”
“我正要去。”宮云息答他。
她今日穿了件碧藍袍服,上肩下擺皆用銀絲重繡云水紋,頭發(fā)挽起,斜插兩支青桃枝碧銀簪。見過的人都說她承了玉玲瓏七分美貌,卻又不似她母親那般柔媚,眼睛、鼻子、嘴唇、頷骨,都像用刻刀細細雕過,蘊了三分宮澤的凌厲在其中。
朝露廳里候著兩個人。一個是位年輕男子,身著銀紅緞袍,側邊頭發(fā)用赤金線織編發(fā)辮,余下的披在肩上,腰上佩一把鏤花長劍,正是天息門人。另一個,巾羽營軍服的,該是長生將軍的人。
春和備茶請他們坐下,先開口的,是身著軍服的那位姑娘。
她未起身行禮,只是在椅子上拱了拱手,道,
“巾羽營副統(tǒng)領程芝,見過宮姑娘。今日奉長生將軍之命前來,向宮姑娘謝罪。前些日子傷了姑娘的那個花袖,乃是府上舊奴,我們將軍聽說后,心中十分掛懷,說她與花袖雖然主仆情分已盡,也總有管教不力之責,以致傷了姑娘。只是我們將軍實在事忙,故囑咐我來,看看姑娘的傷可好些了。”
也不知是巾羽營女將說話都是這個樣子,還是程芝與旁人不同,能把謝罪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恭不敬,倒也真有本事。
程芝稟了話,將禮遞給下人,只略站了站,就又坐回位置上喝茶,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比起程芝,天息門的小伙子禮數就規(guī)矩多了,他起身向前一步,雙手相握朝宮云息深拘一禮,道,
“在下天息門燭山代宗師,奉門主之命,給宮師叔送些東西。”
天息門,代宗師,放在雅西朝中,位平將軍府七軍首將,不要說程芝吃驚,即便顧長生本人在這兒,也是要起來好好行個禮的。
再者,他剛剛與宮云息說話時,叫的是師叔。
程芝來時覺得宮云息不過頂著三大宗族嫡子的名頭,一無軍職,二無軍功,雖是宮家名義上的家主,那也不過是把“父母雙亡,兄長跑路,家中無人”這樣的凄慘身世說得好聽點兒罷了。
既沒實權,又與自家將軍有些不愉快的過往,她便打算著,趁此機會壓一壓宮家姑娘的氣焰。卻沒想到,冒出一個天息門的代宗師,還恭恭敬敬地開口叫師叔。
程芝心中就十分悵然。
腦子進了漿糊,放著眼前的主家不管,起身向那代宗師回禮,道,
“閣下年紀輕輕就身居此位,想必能力出眾,倒是我方才眼拙,失了禮數,閣下切莫掛懷。”
這位年紀輕輕的小伙子擺了擺手。
嘴上說著“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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