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枝辭(1/2)
她十五歲那年,第一次上戰場。
雅西北境,回鷹河畔。
自那日她被接回宮府,府上的人總日夜盯著她,生怕她干出點什么有損身心的事情。
她面上的樣子看著正常,內里的心思摸不清楚。在府上呆了不過三日,就收拾東西回了天息門。
天息門那種地方,旁的人跟不進去。不過好歹都是她的師伯師叔,同門師兄弟,總不至于讓她出什么事情。
家族恩怨也好,兒女情長也罷。外面的世界吵吵嚷嚷,像鍋燒滾的熱油等著她跳。
總算師父的瑤山,還能容她清凈清凈。
五年前,雅西境內爆發了一場大戰,異族入侵,邪火漫天,天息門門主、四座及所有閣上弟子皆帶兵迎戰,小輩則被安置在天息山內部的密室里。
戰爭持續了整整三年,她的師父堂庭歿于連天火海,尸骨無存,老門主北彌生以身為祭,化歸沃野,才護得一方安寧。
這一切,傳到她手上,只是冷冰冰一幅竹簡。
她師父如何死的死在哪里可有遺愿可有遺骸她都不得而知。
甚至于那場戰爭的敵人是誰,奪去她七百同門,奪去雅西十七萬將士性命的惡徒是誰,她都不知道。
那之后,燭山門主涿光繼承主位,整肅全門上下,天息山在瞬息之間,恢復了往日寧靜。
沒人再提起那場戰爭,就像它從未發生過一樣。
堂庭生前,攏共只收了兩個弟子,除了她,還有一個澹臺家的姑娘。如今師父走了,澹臺季搬去了碧淵十三天。若不是她回來,瑤山連一點人氣兒也沒有。
這樣也好。她想。安安靜靜冷冷清清,不像天息山其他三座那里,弟子如云,多大的山頭住起來都擠。
回天息山第一件事,該是去主峰問候門主。她推說雪大,一直拖著,直拖到正月十五,才趁天晴出了門。
主峰地處天息五脈中央,比其他四座的山頭高出不少,常年云霧繚繞。
涿光的和光殿,建于主峰之巔,紅墻玉瓦,十分氣派。
只是,并未聽聞近日有什么需要天息門出面的祭禮,為何和光殿門前,會有將軍府的車駕。
宮云息走到殿門口,對著守殿的小童子行了一禮,道:
“瑤山弟子,特來向門主問禮。”
那小童子左不過六七歲,門牙還豁著一個口,穿身竹青的褂子,披件紫紅坎肩,小小的腰帶一扎,倒也頗像樣子。他拱手彎腰,朝宮云息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禮,道:
“師父正在里面會客,師姐且稍候,容我去通傳一聲。”
好生可愛。
她剛來天息山的時候,也是那么小小一個,書也讀不懂,刀也扛不動,整日跟著堂庭到五個山頭轉悠,美曰采藥,實際胡鬧。
等到堂庭清修時,她便也裝模作樣地當個看門童子,來了什么人,捎了什么信,都歸她管著。
那時候最期待的事,是夷山落霞峰的丹熏師叔來找她師父。
那時候最期待的人,是丹熏師叔身邊那個姓顏的師兄。
“回稟師姐,”小童子奶聲奶氣地抬頭看著她,“師父問你,可是堂庭師叔的那位大弟子?”
“正是。”
“那便是了。師父讓我帶師姐且去后殿等著。”小童子鞠了一躬,又伸出左手引路,“師姐請隨我來吧。”
山路峻峭,又滿是積雪,想從外面繞道后殿去,需要走相當長的一段路。
“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入門晚,師父說先叫‘阿塵’湊合著,等過兩年再正式取名。”
“真有意思。我聽你剛剛叫門主‘師父’,可是燭山的弟子?”
小童子聽了她這一問,急急剎住腳步,差點跌進雪里去。那藕節般的小手在嘴上重重一拍,小臉皺的倒比大人還愁苦幾分,
“小子愚笨,上個月才來了門主這里,總是改不了口,還請姐姐不要告訴師……啊不對,是門主大人。”
“放心,涿光師伯一向寬厚,即便知道了也不會罰你。”宮云息蹲下身子,一面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肩膀,一面問道,“那你師父是誰?我倒好奇,是哪位師叔作懶,連個正經名字也不給你起?”
“小子才疏,師從水無月座下的代秋老人,不比四座親傳弟子,師父不給起名字……也正常。”
水無月。不知道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大約是從五年前那場大戰起,或是更早之前,她就再沒聽過她這位大師伯的半點消息。水無月從未收過親傳弟子,她本以為,明月崖也如瑤山一般,早已荒廢。
如今看來,還有阿塵這樣的小童子平添生機,倒比瑤山,熱鬧百倍。
“師姐,后殿到了,師姐且進去候著吧。”
“多謝阿塵。”
和光后殿溫暖敞亮,只有一點壞處,就是前廳里涿光與客人所談內容,后殿聽得一清二楚,相當尷尬。
所幸沒待多久,就從前廳又來了個傳話的童子,這回這個年紀大了不少,咬字也清,走路也穩,遠不如上一個可愛。
“見過師姐。門主讓我來通傳,說師姐既然來了,不妨去前廳一起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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