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百年有寄(1/1)
宛月聽到陸贏說這里的野獸從不下山,又回想這兩天在桂樹林與山上看到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形,心里不覺一顫:能引起百獸震惶的神仙,應該也只有玉帝、老君和父親等幾位老神仙。
這里的野獸,雖沒有震震惶惶,但也是對陸贏忌憚三分。陸贏是如何做到的?只是憑借一身正氣嗎?
宛月曾聽父親說,凡人沒有仙法,也不通妖術,這凡間最厲害最珍貴的便是“正氣凜然”這四個字。
宛月望著陸贏,深覺眼前這個凡人少年難以估量。
陸贏看宛月怔怔地看著自己,便笑問:“姑娘可是嫌我說得太多太啰嗦無趣?”
宛月回過神來,笑道:“倒不是你說的無趣。只是,你的生活里,除了這些鹿,便完全沒有其他朋友了么?若真是如此,那你的生活未免也太無趣。”
陸贏輕輕一笑,接著,表情有些沉重,道:“自楊婆過世以后,便當真沒有了。”
宛月看他兩眼空空的,笑容看起來也是很苦,便知道他當真是孤零零的。宛月又覺得自己方才不該提到少年的痛處,便道:“剛才不該這么問,實在抱歉。”
陸贏道:“沒什么。姑娘剛才大概也是沒有想象到我是如此孤獨吧。”
說完,陸贏看著宛月,輕輕一笑。
宛月心道,確實沒想到。我的同齡人都有不少玩伴。不說小孩子,年長的神仙也很少有如此孤獨的。仙界里,雖然常有神仙閉關修行,但閉關修行者都有一定境界,并不孤獨。
宛月回想起自己在仙界的時候,幾個師兄師姐明明并不孤獨,卻仍是為了有趣,一起偷偷跑到魔界去看新鮮。
這樣一對比,陸贏這般孤零零的生活,對于一個青春少年來說,確實不容易。
陸贏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又背負著讀書報仇的家門重任,卻依然能保持陽光善良,一身正氣。宛月想到這里,不由又對這少年多了幾分欽佩。
宛月知道陸贏平時無人傾訴,而且自己又對陸贏的生活有幾分好奇,便道:“確實沒想到。不過,你若有興致,將經歷講給我聽可好?”
陸贏笑道:“姑娘當真不嫌我啰嗦?”
宛月笑說,“不嫌,正想聽故事呢!”
陸贏笑說,“聽姑娘的口氣,我倒是有幾分像人形戲本子,不知姑娘想聽哪一出?”
宛月笑說,“不如先坐下來,再慢慢講!”
陸贏笑道:“確實有幾分疲累。”
兩個人便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千年桂樹下,面對面,盤腿而坐。
宛月看著自己對面的陸贏,笑說:“這下好生舒服!你可準備好了么?我想聽你最快樂的那段戲本子。”
陸贏笑道:“好說好說。不過,那大概要和眼前這位四百歲的姑娘,講一講我三四歲時候的舊事了。”
宛月笑說:“老身洗耳恭聽!”
陸贏笑了笑,收起笑容,道: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兒,祖父、家父對我均是寵愛有加。我娘待我也極好。當時,我還很調皮,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與同族的幾個同齡孩童一起抓石子,最厭煩的事情就是背《道德經》。”
說到這里,陸贏輕輕一笑。宛月看氣氛有些輕松,便也笑道:“你這樣一個書呆子,竟也有討厭背書的時候!”
陸贏笑著搖了搖頭,道:“若不是生活所迫,大抵今日也不必如此用功。”
宛月輕聲問道:“眼下這一切,到底為何?”
陸贏眉頭微皺,抬頭看了看太陽,道:
“那時候,長安城有四大府宅,魏、何、白、陸。魏家和何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兩個文官;白家與陸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武將。陸家的家主便是我的祖父。
當時金人偷襲邊境,白家與陸家,一守內,一攻外,均在為抵抗金人一事盡力。后來,不知怎的,魏家與何家從中作梗,給白家與陸家扣了莫須有的叛變通金罪名。龍顏大怒,下令將白家、陸家滿門抄斬。
我全家除了父親與我之外,無一幸免。
楊婆當時是父親手下的一名驍勇善戰的女將,也是大唐唯一一名女將。她當時將我救了出來,把我帶到了這黃塵絕谷里。
當時,我以為我全家均已覆沒,萬念俱灰。
到了這里之后,楊婆告訴我說,我父親并未去世。他因為一個軍中機密,被朝廷認為仍然有利可圖,便留他在大牢里。
家母與族人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含屈蒙冤而死;家父在大牢里受盡折磨;楊婆為了我,幾次舍生入死。這,便是我努力讀書的原因。這,也是我復仇的唯一一條路”
宛月道:“即便這是一條血路?”
陸贏堅定地看著宛月,道:“即便這是一條血路。”
宛月打心里欽佩眼前這位少年。
心道,一百年對于神仙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凡人的壽命往往不過百年,他僅有的這短暫數十年的光陰,卻要如此沉重凄慘地渡過。
既然如此,我便舍上這百年的光陰,來陪一陪這少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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