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身在山中不自知(2/2)
一想也對,低頭看看皮膚黑黃的手臂,好象真的比從前的顏色淺了點兒,容貌雖然跟‘好看’沾不上半點邊,但也較之自己剛到斷法宗時,似乎真的要強上那么一二分,他這么一想也就放下心來,咧嘴笑了,白緣見他笑得開心,不覺嘴角也微微上揚,拍了拍師映川的后腦勺道:“明天就是大開山門的日子,你一直不曾下山,只怕悶得緊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去看看熱鬧也好。”
師映川自從當初被白緣帶回斷法宗,到如今已經有三年的時間了,這三年里他并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被那個曾經將他寄養在大宛鎮,后來又派人帶他回山門的男子收在座下為徒,也沒有成為斷法宗弟子,只是在大光明峰范圍內的某處院子里安置下來,然后由白緣暫時教他武藝,師映川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除了七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斷法宗的規矩,每三年一開山門,招收弟子,在這個日子里總會有來自各地的人將自家不超過十二歲的孩子帶來,希望得以拜入斷法宗門下,而這一天也就成為了斷法宗極熱鬧的日子。
“師兄,那我明天也能參加秀事堂的篩選么?”師映川仰頭看著青年,既然不是斷法宗弟子,那么師映川的身份在宗門當中就不免有些尷尬,好在眾人都知道他是白緣帶回來的,因此倒也無人為難他,而白緣既然授他武藝,師映川雖然不是斷法宗弟子,也就含糊地叫一句師兄,而這么一叫,就是三年。
白緣聞言,似是微微一頓,師映川見了,就知道明天的事情自己是沒份了,不過他也沒怎么失望,反倒挺胸腆肚,故作一副老氣橫秋之態,悠然道:“想來也是因為宗門知道以我的資質,是沒有哪個敢做我師父的,所以干脆也就不收我入門,也免得讓一起學藝的師兄弟們壓力太大嘛……唉,高處不勝寒,人生果然寂寞如雪啊。”
白緣無言以對,饒是以他一貫的涵養也忍不住想翻白眼,反觀師映川這廝卻臉不紅心不跳地自吹自擂,似是全然不知‘厚顏無恥’這四字到底怎么寫,一時白緣忍不住在師映川頭頂敲了一記,道:“我沒時間聽你胡說八道,上回那套拳法你悟得如何了?現在就練給我看!”
師映川嘆道:“何必呢,何苦呢?師兄,我知道你嫉妒我的資質,但也不要這么明顯地公報私仇啊,你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說出去讓人笑話……哎!哎!哎!不準用劍氣,大家都是斯文人,你怎么動粗……”
眼見著男孩抱頭鼠竄,飛快地逃遠了,白緣被勁風鼓動的衣袖緩緩靜了下來,忽然搖頭失笑,眼中有淡淡溫和:“這憊懶小子……”
師映川一氣跑得遠遠的,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他隨手摘了根草放在嘴里叼著,在白緣面前滿是油滑之色的臉上此刻卻展現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苦笑,他雖然嘴里說不在乎,然而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他曾經以為自己的生活會一成不變,那時的世道雖然有各種不公,也有壓迫,但只要努力,至少可以安安穩穩地生存下去,而他更是生于殷實之家,也算得上聰明伶俐,人生的前十八年當真是一帆風順,接下來他的人生軌跡應該無非就是幾年之后娶妻生子,從此安安穩穩地享受生活,然而世事難測,一夜之間他失去所有,緊接著病痛纏身,掙扎求活數載之后嘗盡人情冷暖,看遍事態炎涼,到后來,終于解脫。
一時師映川抬頭望向頭頂的璀璨星空,種種心事盡上眉頭,七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被眼前風雪中的一幕所震撼,一個奇妙而陌生的世界就此展現在他面前,然后那個撐傘人抱他去了最近的小鎮,將他寄養在董老七家中,整整四年,他一直在那里忍受著被人像牲口一樣使喚的日子,只因為他不甘心一輩子過著庸庸碌碌的生活,像絕大多數人一樣卑微地活著,他渴望著人生有所改變,渴望著那個人會來,為他打開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門,后來這個愿望實現了,但卻并沒有他預想中的那么順利……
“還真是讓人頭疼。”師映川喃喃自語,他索性坐下來,吐出口里噙著的草桿,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嗚嗚地吹了起來,伴隨著這曲歡快的小調響起,師映川的心情也漸漸暢快了起來。
“……安靜。”師映川正自得其樂地吹著小調,突然間卻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一個突兀的聲音,師映川一愣,頓時就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只見幾步外的千仞絕壁前,一個身影正坐在一塊石頭上,一手擱在腿側,另一只手拎著酒壺,神態輕松愜意,明明彼此相距這么近,師映川卻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人是什么時候冒出來的。
那人微微轉首看過來,夜風吹得林中葉子沙沙地響,月影稀明中,雙眼狹長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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