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江上的母親(1/2)
風起黃葉飛,塵揚雙眼彌;思翻涌心空,時流轉人歸。
一樣的紅漆院門,不關乎在近十年的風雨侵蝕里破舊生朽;一樣的石壘院墻,也僅是上頭不再坐著兩個扎麻花辮的姑娘;院里的兩棵白楊也只是身軀大了幾圈,在這寂寥的秋天里也照常落葉;一樣的院左角的低矮的瓦頂廚房;一樣的熏黑墻壁下的靠窗的紅漆飯桌;一樣的冷冷灶臺上的油鹽調料;一樣的小堆干柴旁的倒地的彎月柴刀;一樣的門角后靜靜佇立的鋤頭;一樣的瓦頂上的高高煙倉;一樣的爬滿瓦頂的葡萄樹枯藤;一樣的廚房側墻下的老竹籬笆墻;一樣的空寂的兩層樓房,仍容納不了一陣風,發不出一聲響動。
不一樣的是院里的落葉再沒能被主人拾去柴房,它只能惜著塵土在風中顛揚;不一樣的是廚房再也沒能飄出那熟悉的飯菜香,灶臺冷如秋水,寒如冰霜;不一樣的是煙倉上的炊煙在風中迷了方向,再沒能找到回家來的路;不一樣的是再沒有黃瓜藤爬上那老竹籬笆墻。尤不一樣的是,空蕩的房間里的奶奶的遺像旁多了張我淚眼相望的遺像。
一切在時間里得以變化,一切又若是在某個時刻凝固停止,死去了。它的枯骨青灰從此在茍且殘生的人心中活成了永恒!
我照常在堂屋門前的矮板凳上呆呆的坐著,用淚眼模糊的眼睛空看著這院里的一切,從白楊樹萌新芽,到發新綠,到長新枝,再到葉黃葉落。靜靜地看著,靜靜地想著。院角那一泉井水,在春夏秋冬里,在日光下,在月光里,不斷地從井底冒上水泡來,日復一日地不改舊時的漣漪。無奈井四周的石子在日子里風蝕矮小了,井水溢了出來,萬般傷心地從水溝流到院外去。
只有酒后才敢側過頭去望一眼屋里祭桌上的遺像,每望一眼,心中的傷口便會淌出一股血來。秋已深,冬天不遠了。年關里,那紅漆院門是否還會被人咣當推開,接著走進幾個提著大包小包的人來?人中是否還會有那個漂亮女人張開手臂向我索抱,然后要我叫聲“媽媽”!
我每天靠酒度日,似乎只有把自己喝醉了,成了醉鬼,才敢去與老天派來的魔鬼碰頭,去深情地望一眼那黑白鬼差押解下的母親,去與那回眸時老淚縱橫的母親鞠躬告個別。多少次告訴自己萬萬要堅強,為了我那遠去的母親,可這么久來,我終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酌怕空壺;壺空怕酌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酒債常在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早知一別成千古,悔不當初依母行。慈母揮別駕鶴去,逆女堂前哭母魂;淚珠連連成千行,情意悲悲斷肝腸;昔日娘親養育恩,今朝淚女報無門;上天若憐生憫情,吾命甘換母還生。疼痛中來寫這篇縈懷于心的文字,提筆時已淚水滿面,心弦砉然而斷,寄望在塵世的那一點虛妄的自足也隨之破碎了。我這一忤逆女是否還有顏面向那九泉下的母親哭一聲:“媽,你在天堂可好?”是否還有勇氣向我那可憐的母親勸一句:“娘,在那邊可別再為為兒憂心如焚!”
數幾個月前,我懷著傷痛踏上歸家的路途,回到了這片闊別近十年的冰冷的土地。無數次夢里也不曾想到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歸來——我是回家來吊祭我逝去的母親。怎不讓人悲痛!幾日前還不斷在電話里鬧著要我回家過年的母親,幾日后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萬家燈火通明、煙花滿天的除夕夜里,父女倆蹲在堂屋門前痛苦流淚。我摯愛的母親沒了,投身資江,至此還不知尸首沉在哪一段冰冷的水域,或暴尸于哪一片月光之下…在我趕回家前,爸跟族里的叔叔們在資江河里已打撈了整個白天,卻沒有把母親撈上來。唯有橋頭那裝滿床單的水桶靜靜地立著,也許只有它才知道母親的去向。
過了除夕夜,就是大年初一。在這頭日子里,各家都忙著走親戚迎好兆頭,再親的親戚朋友也不愿來沾咱家這趟晦氣。天蒙蒙亮,我與爸倆人就獨自沿江尋找。多希望母親還在生死邊緣徘徊,給我們一線機會。
我在兩岸的每個峽溝里,每堆深草叢里仔細搜尋,心怕錯過母親還活著的可能,從低岸到高岸到岸上的大路,再到高岸到低岸。大路上走著來來往往的走親拜年的人們,河中央駛著來來往往的拉客船只,在路人一陣陣歡聲笑語里,在船只一陣陣發動機聲響里,我嘶啞著凄喊:“媽…媽…你在哪!”
尋找四天未果。初四夜里,過了零點,已破五了。族人們一個接一個進了我家家門,生起了爐火為我們父女倆烤濕漉漉的褲腳,也端來了熱飯菜。眾人紛說:“未尋著便好,指不準是她嬸子想女心切奔省城看女去了,沒見著就會回家來了!”
最后一線希望終破滅了,母親的尸首在來回船只的浪潮里浮出水面。我和爸哀嚎著游入冰冷的水里,把母親拉上岸,蒙著夜光、踩著泥濘,背母親回家。我用顫抖的雙手扶著母親的身軀,為母親洗了個熱水澡。把母親緊緊摟在懷里,淚水陡然而瀉,在長夜里大放悲聲。
不欲去想更不敢去想我摯愛的娘親是怎樣堅毅地選擇投身資江,難以想象柔腸寸斷的母親是怎樣一步幾回頭地走進那冰冷的水域。族里的老人們都說母親是被惡鬼纏身,是惡鬼把母親拉進了資江河。人善處處受欺,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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