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時的記憶里，錢就是生活的主角，似乎是大人們心中的整個世界。有錢才好辦事，錢是希望，是未來。
    在這個小山村里，辛勤勞作，吃得飽，穿得暖。但錢讓大人們一個個眉頭緊皺。愁錢，愁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愁這爛包的光景日月。要不是各種條件不許，說不定爺爺奶奶們都會一擁而上地像爸媽們那樣外出打工掙錢。
    也許爸媽們心中的未來，并未清晰明了，宏大長遠。只是單純地想掙點錢，以擺脫生活窮酸的現(xiàn)狀。就像身臨絕境生命垂危的人那樣，先想盡辦法逃脫保住性命。往后的日子，走一步，看一步。一定程度上說，生活富足，精神才會富有。有了精氣頭，興許能恰到好處地抓住生活的機遇。
    走一步，看一步，也許是鄉(xiāng)下人最踏實的一種生活方式。一路踏實地走，沿途會有一道道亮麗的風景。我和七七學業(yè)的優(yōu)異，是爸媽路途上發(fā)現(xiàn)的一道絢爛的風景線，激起了他們探視路前方的渴望。
    沒日沒夜的掙錢，誓要將我和七七送出大山。我和七七便成了全家人的未來。
    勞動是最光榮的事。爸媽們只是換了種來錢多而快的勞動方式，而奶奶們一日既往地在黃土地里辛勤勞作。
    簡單地說，勞動就是為了有飯吃，不讓饑腸轆轆。而奶奶們在地里忙活，常常忘記吃飯。農忙搶收時節(jié)里，帶上生地瓜，油面餅填肚子。天微亮出門，晚上踏上星光回家。特別是摘油茶子的那幾天里，怕外人偷摘自家油茶樹上的茶子，奶奶們都是晚上借著手電筒，一樹接一樹地采摘。實在沒力氣使喚了，就躺在樹下草地上，搭件外套瞇會。
    爸媽們也是在工地上沒日沒夜的賣力氣。烈日下，寒風里，賣苦力掙錢。要是趕上急活兒，白天忙到晚上，晚上再忙到次日白天，中間未曾停歇。可就是這樣高強度的苦差事，一個個農民工都擠破腦袋向包工頭求名額。因趕急活時，包工頭給的是雙倍工錢。
    大人們就這樣在日子里折騰，他們要把生活折騰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然而，九八年，一場大規(guī)模的洪水來襲，全國大范圍被洪水所淹。我村也不例外，被洪水淹沒了大半個村莊。
    洪水猛虎般進村，來不及搬家當。站在山高處，奶奶們一臉憂傷的望著咱家在洪水中只露出瓦頂?shù)姆课荨？稍陔娫捓锩鎸Π謰寕兘辜钡脑儐枺齻冎皇禽p描淡寫地幾筆撇過，表示家中一切多好。
    洪水退后，堅強的奶奶們帶著淚眼翻修房屋。家中一貧如洗，空空如也。地里的莊稼倒塌，顆粒無收，屋里儲糧也被洪水卷走。只能吃救濟糧，穿賑災發(fā)放的五花八門的衣服。那期間吃頓飽飯都是奢求，可奶奶們也咬牙為我和七七置辦新衣服，似乎要告訴我倆日子還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第二年，等六年級學業(yè)結束，在那個金風送爽的金秋九月，我和七七將迎來初中生活。這將是我們生活里質的變化。離家有二十來里的路程，我倆將不得不住校。
    似乎為了迎接我和七七將獨立自強的生活，奶奶們用一場紅紅火火的山火提前給以慶祝。
    奶奶們在山腳開荒，生火燒空地上的蘆葦與野蒿子。不料失控，風中火勢越來越猛，蔓延到山中的樹林。奶奶們拼命地拿著樹枝撲救，幾位村民也趕來幫忙。
    火被撲滅了，筋疲力盡的奶奶癱坐在地上。手掌被樹枝劃開了一道口子，血在流。雙腿褲管被燒爛了，透過一個個爛洞，可看見腿上的一塊塊燒紅的斑點。
    望著滿臉黑污垢的奶奶，我和七七大聲哭了。奶奶們眼睛也紅紅的，似噙滿淚水。可她倆接著又相視而笑，慢慢地在同一根火柴上點燃了煙斗，像是在慶祝劫后余生。
    早在幾天前，晚上在院子里納涼，奶奶和二奶奶就在琢磨什么門道，悄悄拉話。隱約聽見說，我和七七上初中住校，得每月向學校食堂交三十斤大米。學費，宿舍費，零零碎碎地費用，加在一起，家里的花銷也變大了…
    這就是她倆幾夜琢磨出的門道。開荒墾地，在地里種些地瓜玉米之類的，用作豬食，省點口糧；再種些瓜果蔬菜，拿去集市賣錢，貼補家里花銷。對于營務了大半輩子土地的奶奶們來說，肯定知道山腳石子地里長不出好莊稼。可她倆認為，少收成總比沒收成好。
    簡直不敢去想，如果風沒停止，火勢不可阻擋，奶奶們在火中丟掉性命；或有幸保存性命，可燒掉了整個山林，被抓去蹲幾年監(jiān)獄…那這日子會被糟蹋成怎樣。
    在村委室里，我拿著電話聽筒笨頭笨腦地向那頭的爸爸哭訴：奶奶開荒放火，差點丟掉性命。多虧那時爸爸有件天大的喜事急著向奶奶分享，注意力沒在我這沒心沒肺的話語里。
    爸爸在電話里說，他當上了監(jiān)工，每天領著一群工人干活。活兒不僅輕松了，包工頭每天還多給他十塊工錢。二爸也干上了大工，包工頭給開的是技術活的工錢。媽跟二媽還是幫工，給技術工打下手。
    只是苦了十三，每天被二媽拴在背上，在工地里風吹日曬。
    背上的十三，當然明白不了自己眼前的一切。而我和七七明白這一番番折騰，但仍只是這折騰生活里的旁觀者。雖在未來生活的藍圖里，我和七七是全家人簇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