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 為誰風露立中宵(1/4)
秀女年年都在選,后宮里人滿為患,也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皇帝的。
有些早些年進來的,都熬得老大了,青絲里帶出白發,銅鏡里看到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
國庫殷實,也不打發她們出去給宮里省點開銷,我剛進宮那會兒,想著再過許多年,到處都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情景,場面還是挺熱鬧的。
后來想想,我真不該有那種念頭。
不過是以為皇帝喜歡我。
爹爹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貧苦出身一路考上來的,對當今圣上那是仰慕到死心塌地,我才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在我耳邊嘮叨這太平盛世四海升平的,純粹是因為有個圣明天子;連他這樣的出身都能入朝為官,也是因為有個圣明天子;海清何晏四海清渠什么的,更是因為有個圣明天子。
害我小時候一直都以為這圣明天子,就是廟里塑的老神仙,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磕起頭來一片誠心。
長大才知道不是。
奎元十五年,宮內選秀,我第一次見到皇帝。
皇帝已經是個中年人了,但仍是長眉鳳目五官秀美,眼下一點小痣,黑得發藍。
我不知道為什么誰都那么怕他。
我十四歲入宮,三月入才人,次年封婕妤,宮里從沒有過的先例。
然后就到頭了。
封了婕妤的那天晚上,皇帝對我說,以后不能再封你了,知道為什么嗎?
夜已極深了,皇帝子時才來,進屋也不就寢,就坐在床邊與我聊天,還不要我起來伺候。
我想,他是真的挺喜歡看著我的。
“九嬪四妃能多見著皇上一些?”我好奇。
皇帝笑了,笑我說孩子話。
“當然不能,哪有那么多時間陪著她們。兵馬司的折子還在上書房里押著呢,一會兒我就得走了。”
在我面前說起其他妃嬪的時候,皇帝總用“她們”這個詞,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她們的一份子。
我那時小,什么都不懂,聽著也不覺異樣,還高興。
“那有什么意思?沒有就沒有。”
他聽了又是一笑,嘴角勾起,眼下那顆小痣也在微微地動,對我說。
“你這樣懂事,我就放心了。”
過些年我就明白了,在宮里,皇帝的喜歡就是一道催命符,以我的出身,婕妤已經破例了,真入了九嬪四妃,也不知有沒有命再看到皇帝。
第二天我的侍女小蓮來替我梳頭,頗有些不安地提醒我。
“月婕妤以后可不能那么不懂禮數了,昨兒晚上皇上走的時候你都沒送出去。”
“是皇上讓我睡的,他說想多看我一會兒。”
“看你睡覺?”
我點頭。
皇上常常半夜到我這里來,許多時候連床都不上,皇服整齊地與我說一會兒話,天亮前就回去批奏折了。
小蓮目瞪口呆。
皇上喜歡看我,我早已經知道了,有時候在宮中遇見皇上走過,他看到我,只遠遠地叫一聲“小月。”過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也不要我過去。
“月”是我進宮后皇上賜的名號,宮女太監們叫我月才人,月婕妤,而皇上只叫我“小月”。因為不是自己的原名,開始的時候總有些不習慣,聽到就會愣一下。
再等我回過神,皇帝已經走了。
身邊的小蓮又是目瞪口呆,恨不能捏著我的耳朵提點,說換了其他娘娘,早就奔上去了,跟皇上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這么傻乎乎的,什么時候才能懷上龍種啊?
我無奈,要是看也能看出龍種來,那皇上就真是神仙下凡了。
皇帝親近我,偶爾也帶我進上書房里聊一會兒天,說是聊天,其實也就是他埋頭批閱奏折,我立在一邊遞杯茶磨會兒墨,偶爾他抬起頭,叫一聲。
“小月。”
我就抬頭,應一聲。
“哎。”
很是有默契。
有天正磨著墨,突然有朝臣急見,皇帝就把我留在內書房走了。
一走走了很久。
我站得無聊,就想找本書看看。內書房里藏書無數,有時皇帝既不需要喝茶也不需要磨墨的時候,也隨手抽兩本給我,讓我坐在一邊看著玩。
我走到書架邊,才抽出一本漱玉集,里面就掉下張小像來。
我撿起來打開,竟然是我。
再仔細看看,又不像,畫上那女孩兒只作尋常打扮,雙目比我更圓更大一些,畫紙都泛黃了,怎么看都是多年前畫下來的了。
那時候,我大概還沒出生呢。
紙上題著詩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字字風流俊秀,正是皇上的御筆,還落了款,一方紅印,只兩個字——子錦。
想必是皇上年輕時所畫,我頓覺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手忙腳亂地放回去,回身就看到皇上正掀開簾子走進來。
他問我:“干什么呢?”
我嚇得心怦怦跳,回道:“沒,沒什么,皇上,還要磨墨嗎?”
他看我一眼,目光深邃,只說了句:“不用,你可以回去了。”
之后便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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