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或許此生再也回不來了。
    寒露時節(jié)前后又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幾場雨。斜風(fēng)卷細雨，藍家的泥墻潮了又干，干了又潮。
    自從幾百年前先祖喚公舉家遷居至溪塔這座依山傍水的美麗的小小村莊，藍姓族人便在這里生根發(fā)芽開枝散葉。這里有他們熟悉的土地和事物，融進血液，流動在血脈里，難以割舍。
    倉促決定要離開實屬無奈。狼蛛幫幫內(nèi)早有消息遞出，劉祿冒花重金懸賞欲要取若凡的腦袋袁劍稔的腿。他們?nèi)羰枪饷髡蟮貋韺め叄髁窒壬f了有景賢義宗護著定是不懼狼蛛幫的。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狼蛛幫俱是一些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指不定在哪處暗地里下了黑手，防不勝防。
    阿公斜靠在老舊的藤椅上，客來伯端坐在他身旁嶙峋的崖柏木樁上，倆人失神望門外霏霏細雨，無言地一口接一口抽著旱煙，煙圈裊裊上升，只幾息便消散無蹤了。阿公和客來伯都已經(jīng)年近古稀，此去，前路迢遙，歸期杳渺，只怕客死異鄉(xiāng)，魂斷天涯，靈魂悵惘，尋不著歸鄉(xiāng)的路。
    藍若凡是個做錯事了的少年，神不守舍坐在床沿同母親藍恩一起收拾著行囊。他又抬手臨空虛晃了晃，作了個持斧向后拋的動作。始終覺得不可思議，怎么隨意一拋，就殺了薩孤家子孫千千萬。
    家里并沒有人要責(zé)怪他，他卻耿耿于懷，深深自責(zé)。shukμài.net
    記得，從前母親時常叮囑：惡不能為，為惡之人便似路中央絆人腳步的石頭，縱使你我不去搬，遲早會有人將它搬開。雖然童年時立志要做搬開絆腳石頭的俠士，倚馬仗劍，懲奸除惡。這三年來，早將這念頭掐滅，和兒時無數(shù)的夢想和抱負一起埋葬在心靈角落厚厚的塵埃里。
    此番，錯手傷人，無意磕下了一小塊絆腳石，竟惹來了災(zāi)禍，連累家人一同遭殃。
    藍家累世清貧，其實也沒有太多行李需要攜帶。藍恩環(huán)視四周，仔細檢查是否還有什么遺漏的要緊物件。對于接下來的漂泊，她反而是坦然的，反正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走吧，咱們?nèi)ジ⒆拥淖婺傅纻€別。”阿公顫顫巍巍拄著拐杖，緩緩起身。“凡兒，把裝鹽的瓦罐帶著。”
    姊妹山，走過一條潔凈清新的林間小道，阿婆就長眠在這里。
    細雨中，藍若凡和母親跪在墳前泥濘的土地上對著阿婆的墳頭磕了三個頭。阿公呆立雨中，心中有千言萬語，臨了，卻只說了句：“老伴，我們要走了，那頭再見吧。”
    “凡兒，去裝一瓦罐黃土。將來我若沒能活著歸來，埋骨他鄉(xiāng)了，你們便將這罐黃土添到我的墳頭上……”無比悲涼的話語，阿公說得很平靜。
    客來伯靜立一旁，默默地蹲下，默默抓了兩把潮濕的黃土裝在短褂衣兜里，泥水從衣角滲出來，沿著褲管淋淋漓漓淌下……
    藍若凡胸口堵得慌，拳頭緊緊攥著，指甲嵌進掌心。他偏過臉抬頭望飄著細雨的灰蒙的天空，天空低沉，似乎壓在了人的胸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想放聲長嘯，可是不能放聲長嘯，放聲長嘯會讓母親他們更加擔(dān)心。側(cè)身蹲下，不讓人瞧見自己眼里打轉(zhuǎn)的淚，藍若凡一掌高高舉起，深深刺入地下，掏出泥土盛入瓦罐。
    再刺，再掏，再刺，再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