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部:韓信篇(3)下(1/3)
我又欽佩、又羞愧地從國尉府出來。
唉,國尉就是國尉。在任何時候,他都能做到高瞻遠矚,處變不驚。
聽說我去過國尉那兒,同僚們紛紛向我打聽國尉的態度。我把國尉的那些話跟他們說了。他們聽后,也都是恍然大悟,佩服地道:“是啊是啊,還是國尉想得透徹,我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
于是,不再有人諫阻始皇帝荒廢政務外出巡游,不再有人指責眾方士虛耗國帑出海尋仙,不再有人對宮里烏煙瘴氣的煉丹爐說三道四……
我們堅信,這些混亂都是暫時的,一切很快就會回到正軌上來。
很久以后,我們才意識到,我們――包括國尉――犯了一個多么可怕的錯誤。然而那時已經來不及了。不,確切地說,就算我們早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也無法阻止那一切的發生。
因為那是天意。
真的是天意。
就在我們耐心等待著始皇帝幡然醒悟時,始皇帝已一步步走進那個天意鑄就的陷阱中了。
他興致勃勃地游覽了一處又一處名山大川,嶧山、泰山、芝罘……到處祭鬼拜神,到處刻石頌德。我們奇怪于他的毫不厭倦,不知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念頭在支撐著他繼續這種無聊的游戲。
我心中浮起一絲隱憂。
那一天終于來到了。
始皇帝從東海邊巡游回來,帶回了一個叫東海君的奇人。據同行侍駕的朋友說,始皇帝對這個東海君信任得無以復加,一路上同車而行,同案而食,連君臣之禮都沒有了。
聽了朋友的話,我倒很想見見這個東海君,好早日在始皇帝面前戳穿他的假面具。我自信,以我的學識,對付這類江湖騙子應該是綽綽有余的。
我很快就如愿以償地見到了東海君,那是始皇帝召我進宮。
我一踏進殿門,始皇帝就得意地指著他身旁一人對我道:“仲修,你總是不肯相信世上真有長生不老之術,現在這里就有一位長生之人,怎么樣?”
我順著始皇帝所指望去,見是一個神情冷漠的黑衣人,面貌沒什么出奇之處,看樣子也不過三四十歲。我于是冷笑一聲,盯著那人道:“長生?請問足下貴庚?”
始皇帝道:“哎!不得無禮!這位東海君先生已有一千多歲了。千年之間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你這位太史,有些史事還可以向他請教呢!”
我心中一動,望向始皇帝,始皇帝也正目光閃爍地看著我。
我忽然明白了,始皇帝為什么要召我進宮:他對這個“長生不老”的東海君也尚存疑慮,因此想借我的盤問來摸摸他的底細。我于是想,一般的史事,載之史冊,傳于四方,我知道,別人也能知道。這個東海君連一千歲這樣的牛皮也敢吹,必然有備而來,要問倒他,只有找那種真相現在已很少人知道、謠傳外界卻很多的事來問他。
想了想,我提出了第一個問題:“請問足下:老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原以為他會像一般人那樣,說老子是周朝守藏室之吏,沒想到他想也不想就冷冷地道:“他和你一樣,也是太史。先仕周,后仕秦?!?
我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子一生講究自隱無名,其時周室衰微,他出關遠逝,世人皆不知其所蹤。事實上,他確實到了秦國,在秦國度過了他的晚年。作為太史,他也把自己的事寫了一點下來,存在秦國的史檔之中,年深日久,就連秦國的史官也未必知道這件事。我還是不久前整理舊檔,從一堆蒙塵已久的簡牘中,偶然發現這個秘密的??裳矍斑@個一臉冷漠的東海君,竟這樣輕而易舉地說出來,而且說話的口氣毫不在意,好像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我說什么也不信世上真有長生不老這回事,就再找了許多這類冷僻隱晦的事來問他:周昭王是怎么死的?穆王伐犬戎到底是勝是敗……
東海君都一一回答了出來。他回答時始終語氣平淡,神情冷漠。那些驚心動魄的隱秘往事從他口中說出來,仿佛成了最普通的瑣事,他知道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可又壓根沒放在心上。
我越問到后來,心越往下沉――我難不住他,有些事他甚至知道得比我還詳細。
終于,我問無可問,只得認敗。
我充滿憤恨地盯著東海君,道:“這么好的學問,為什么偏偏用來做這種事?”
我真希望他能對我表示憤怒、輕蔑,或嘲笑,那樣我心里還踏實點,至少我可以知道他還沒有那么深不可測。
然而我失望了。他沒有絲毫慍色,也沒有一句反駁之語,他甚至連看也沒有再看我一眼,只是神情冷漠地坐在那兒,仿佛我已經不存在。
始皇帝哈哈大笑,那笑聲十分愉快,有一種終于去除了顧慮后的輕松。他吩咐左右賞賜了兩顆夜明珠給我,叫我下去。
我踏出殿門的時候,聽到東海君冷冷的聲音道:“陛下,你試夠了沒有?”
始皇帝道:“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朕絕無此意……”
我昏昏沉沉地出了宮,心里一陣陣發痛:我是秦國最博學的太史,然而今天,就在我最擅長的學問上,我竟然如此輕易地被一個江湖騙子擊敗了!我心里隱隱感到一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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