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觀外，一雙男女正向婉蘿行禮告辭。
    女子雖說已然是雙鬢染白，但面上氣色尚算紅潤，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拉住了婉蘿的手，一說話眼圈又現(xiàn)濕潤：“若非真人庇護，妾身怕是早已成了墳中枯骨，再不望今生今世，還能得此美滿，妾身本有意愿，終生服侍真人，也算以滴水之力，報答涌泉之恩，慚愧則是，連滴水之力如今也不能報答。”
    婉蘿笑著安撫女子：“夫人快別這么說，當(dāng)初夫人也是因為皇室權(quán)奪所累，才至于哀傷積郁，痛不欲生，阿姑為夫人長輩，怎忍袖手旁觀？如今夫人能與趙國公再續(xù)前緣，阿姑大覺安慰，只望趙國公與夫人，經(jīng)歷劫難，從此能夠琴瑟和諧、白首攜老，就算不負(fù)阿姑一番心血，這便是最好不過報答了。”
    原來這一雙男女，正是賀珅的長子賀淘以及發(fā)妻趙氏。
    賀珅因謀逆之罪被處死，韋太后卻偏偏寬赦了賀淘，但當(dāng)然也沒有寬懷大度到允許賀淘繼承爵位的地步，一度仍將賀淘軟禁，但突厥攻破甘州，威脅長安，韋太后落荒而逃，根本便沒有顧及賀淘。
    倒是早與賀淘和離的趙氏，隨瑩陽真人避難洛陽之前，還惦記著前夫，懇求真人救助。
    那時長安城中一片混亂，看守賀淘的侍衛(wèi)多數(shù)已經(jīng)逃散，縱然還留下那么些人，也在楚心積慮謀求后路，哪里還有心思看管賀淘？瑩陽真人出面，不廢吹灰之力便將賀淘帶離，在洛陽之時，已經(jīng)為重歸于好的這對患難夫妻主婚。
    到賀燁登極，又恩封了賀淘爵位乃趙國公。
    所以婉蘿才會稱趙氏為夫人。
    今日賀淘與趙氏原本是來探望瑩陽真人，但不巧的是祖太妃身體不適，瑩陽真人與凌虛天師急趕去豫王府，婉蘿原本也同行，后來因為祖太妃并無大礙，瑩陽真人牽掛著沒人照顧賀湛，便先讓婉蘿回了上清觀，故而是婉蘿接待了趙國公夫妻。
    正話別，忽聞車輪軋軋，馬蹄聲聲，賀淘與趙氏驚喜不已，以為是瑩陽真人回府，趙氏連忙上前摻扶穩(wěn)賀淘，意欲恭迎見禮——
    當(dāng)初鳳臺門事變，賀淘甘心被賀淇利用，謀殺賀洱，卻被賀燁及時趕到阻止，韋太后為了裁撤宗政堂獨掌大權(quán)，應(yīng)賀珅之求，沒有降罪賀淘，但賀珅與賀淘父子反目，杖責(zé)賀淘，欲將他打致殘疾，終生軟禁。
    但幸運的是，賀淘雖未得到及時診治，經(jīng)過十余載，傷勢竟然奇跡般的漸漸康復(fù)，雖未得自由，但總算沒有到臥床不起的地步，不過至今，仍然不良于行。
    這對于其余王公貴族而言，也許算是遺憾，但賀淘歷經(jīng)兩回劫難，十余載不見天日，如今非但未被賀淇、賀珅先后謀逆牽連，甚至還能得獲一個爵位，更關(guān)鍵的是，當(dāng)今天子極為善待他這位族兄，對他并沒有絲毫戒備，賀淘是真正的再獲自由，又能與發(fā)妻消盡前嫌，言歸于好，他這一生，也可謂別無所求了，根本就不會因為不良于行而遺憾自卑。
    故而當(dāng)趙氏趕上前來摻扶他時，他非但不以為忤，還給予了妻子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可并不是瑩陽真人回府。
    車上下來的分明是一個男子，眉目相貌并非熟識，但讓賀淘驚訝的是四目碰觸時，男子眼中一掠而過的震訝之色，欲言又止更加明顯，但到底是漠然地與他擦肩而過，被一隊護侍擁入了上清觀。
    賀淘腳步往上清觀移了移，但到底還是止住了。
    趙氏當(dāng)然也察覺到怪異之處，但她沒有多嘴，直到上車，才小聲詢問丈夫。
    “應(yīng)是故人。”賀淘尚還有些疑惑，故而并不篤斷。
    “故人？”趙氏越發(fā)驚疑：“若是故人，夫郎為何故作不識？”
    賀淘緩緩搖頭：“已是面貌全非……只是我觀其姿態(tài)，尚有幾分故人之識，更何況他見我，也甚是震訝，若我所料不差，故人應(yīng)為易容。”
    “易容？”趙氏忐忑不安：“怎會有易容之人，來訪上清觀？”
    “你不用擔(dān)憂，護送這位故人者，乃天子親衛(wèi)，那便說明不會為真人招惹任何禍患。”
    “但那人，究竟是誰？”
    “若我所料不差，應(yīng)是林昔。”賀淘小聲說道：“當(dāng)年罪人淇獲誅，林君被無辜牽連，世母為林君申冤，不惜自割雙耳，若非真人撫慰，世母如今怎得安寧？但！林君乃世母唯一獨子，若真遇不幸，恐怕就連真人都難以挽回世母心如死灰赴死之念。”
    趙氏戲細(xì)細(xì)思量，怔住一陣，將手掌摁在衣襟：“是，妾身回想，當(dāng)年林君不幸之噩耗傳回，世母雖說悲痛，但，仿佛極快就平靜了心境，妾身還道是真人及時寬慰緣故，如今想來……”
    “當(dāng)年我與林君，頗為投契，后也提醒過他莫與賀淇交密，但沒想到是，最終還是將他連累，也怪我，當(dāng)初因為私心，沒有直接告訴他賀淇欲行謀逆之惡。”
    “如果那人真是林君……”
    賀淘微笑：“應(yīng)當(dāng)是圣上與皇后出手相救，才保君子不陷絕境。”
    可他又一想，不由蹙起眉頭：“林君喬裝來訪，說明身份仍然不能曝露，想來也是，賀淇謀逆并非無辜，林君曾與賀淇交從，并無憑證自辯清白，雖獲免死之赦，但判處流徒之刑，說不定太后還想著斬草除根，雖獲救，投效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