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6章 浪中小館(1/2)
璇璣自從踏入澄館,心情便開始起伏,她分明因為今日這場赴請,一連兩日都在平定情緒,以為可以做到波瀾不驚了,此時此刻方知一切都是徒勞。
事隔多年,院門上方的牌匾雖仍書“澄館”二字,就連與之相配的兩句楹聯仍無一字改異,但璇璣當然認得出已非祖父手跡了,她想這個地方,一度被謝饒平占據,那些牌匾手書當然都被摘除,并毀之一盡,如今這座宅邸雖說又再易主,薛絢之再是怎么還原,到底難以挽回舊景故境,更不提早便物是人非。
一步步看過,澄館確然遠異記憶里的情景。
拆毀的樓閣,沒有修復,擴建的湖面,四圍已經不再環繞青柳。
煙波浩渺之上,漫長的廊橋連著那處“浪中小館”,依稀還是過去的形貌,只更顯孤寂。
如此寬闊的湖面,和“小館”已經不顯協調了,璇璣相信這一定不是謝饒平特意保留,是如今固執的新主人,迫不及待恢復了這處景致。
在仆婦沉默的引領下,璇璣一步步踏上廊橋,后來當仆婦站住步伐,她看見半卷葦簾里,樸雅的陳設果然與記憶中毫無差別,可又有什么用呢?此處再也不會有故人的歡聲笑語,那個明朗的女子尸骨已寒,這里只有一個滿懷哀痛的男子,執著又悲傷的緬懷追思,正如屏架臺案或許還是當時形制,不過似是而非的仿照而已,任是如何自欺欺人,也騙不了時過境遷,他們無法回到過去,早就已經面貌全非。
但她站在這里,為何悲喜交集,幾乎想要不能自已放聲痛哭。
縱然很多年過去了,關于那場劫難仍然記憶如新,身陷囹圄等待死期時,璇璣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回家,直到這一刻,她仍然覺得如在夢中,并非真實。
她看見男子站在面前,當然不是年華青稚時溫潤如玉的模樣,瘦骨嶙峋讓人心驚,但神情平靜溫和,又儼然還似當年品格,他以揖禮相見,稱她為“六妹妹”。
兩人隔案跽座時,適逢水正三沸,陸離分出兩碗茶湯,將其中一盞稍稍一推,做了個“有請”的姿勢。
茶是新茶,水是好水。
清澀卻不失香醇的滋味,纏繞唇齒之間,璇璣又覺得眼中酸澀,如潮汐疾劇沖擊。
她轉頭去看敞開的門扇外,夏季平靜的湖水。
“六妹妹”的稱謂,確然省卻了不少大無必要的委婉與解釋,璇璣當然明白陸離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過去可從未敢想,有朝一日竟能品飲薛六郎親手烹茶,六郎與五姐、八妹,均能稱為青梅竹馬,于我而言,卻乃高不可攀,便是遠遠看上幾眼,都生怕被人察覺,遭到狂妄自大之斥。”
璇璣似嘲似怨,唇角的笑容里更像是帶著刻薄與鄙恨,陸離并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對方需要的也許不是交談,只是傾訴,用這樣的方式緬懷追思。
過去的一切,那些記憶中仍然鮮明的人與事,于陸離而言固然是無法磨滅的懷念,于璇璣而言,是更加不可能放下和遺忘的,刻骨銘心的情懷。
“我那時,多么妒恨五姐與八妹,我們明明為同父手足,都是望族女兒,但她們卻能活得如此恣意,只有我永遠不能隨心所欲,言談舉止稍有輕疏,都可能被打上浮浪無恥這一烙印,那時我多想遠離她們,遠離這個家,我在這里,仿佛永遠都是卑微之人,我看著你們談笑風聲,我便在想,他們必定是在嘲笑我,有時甚至想,他們也許根本便不會注意我,我連被他們說三道四都沒有資格。”
“雖然我從不曾真正被兄姐指責,十一弟與八妹對我也從來禮敬,但我無比固執,堅信他們怨恨著我,輕鄙著我,我與他們不一樣,因為他們是嫡出,我只是婢生女。可我不知為何,偏偏在意他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我知道薛六郎鐘情者是五姐,那時連我庶母,也感慨過你們兩個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我那時便想,因為五姐是嫡女,所以理所當然應該擁有這一切,世上有多少女子能夠擺脫盲婚啞嫁?偏她就能與將來夫婿兩小無猜,日后當然是琴瑟和諧,白首攜老,我那時又想,將來我之夫婿出身才華固然不如薛六郎,但我也一定要與他相敬如賓,一生一世一雙人,仿佛這樣,我就能夠揚眉吐氣了。”
“后來我又察覺,八妹看向薛六郎之目光也越來越熱烈,當時我心懷惡意,我暗暗詛咒,我希望五姐與八妹因為你,鬧得大動干戈反目成仇,我當真是滿懷惡意期望著這一件事發生。”
“仿佛上蒼真聽到了我之心聲,德宗帝賜婚,五姐將嫁太子……那時候我竟覺得五姐也是可憐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開始同情她,但仍然心懷惡意,我想看到五姐大哭大鬧,看著她痛不欲生,看著她違逆父祖,受到親長指責,但她沒有。”
“她無比平靜接受了命運,心甘情愿嫁給太子,那場婚禮雖是盛典,但不知為何,我心里很難過,不是因為羨妒,我清楚知道了,原來嫡女也有嫡女之不得已,原來誰也不能隨心所欲。”
“再后來,就是那場劫難,身陷囹圄之時,我再度見到了五姐,貴為皇后,卻因為不能挽救家人,她比我們這些將死之人還要痛不欲生,那時我悔不當初,我痛恨自己為何要心懷詛咒,我想是否因為我之惡意,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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