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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娘在燈樓之上俯瞰蒼生，而她的背后，也有兩道有意無意的目光暗暗關(guān)注著。
    做為開放宵禁后的第一個元宵佳節(jié)，晉陽城中空前歡慶，安寧門外一條長街，放眼皆為富賈豪貴搭建的燈樓，而處于中心地帶，最最萬眾矚目，當然也只能是晉王府的這座燈樓，晉王妃相當重視這個與民共樂的慶典，一改節(jié)儉作風(fēng)，將王府燈樓打造得富麗堂皇、美輪美奐，不僅每隔半個時辰便有喜錢向游玩的人群發(fā)放，還發(fā)動了整座王府所有皰廚，沿街面，一排長案不斷有美味佳肴呈上，以供百姓分享。
    做為晉王府的主人，賀燁當然不會缺席。
    但實際上，他卻是在除夕當日才趕回晉陽，這一年中，有大半時光其實都在戰(zhàn)場拼殺，抑或葦澤關(guān)城，與武威侯等商量布署作戰(zhàn)。
    不過這時，賀燁完全沒有一代明將叱咤沙場的風(fēng)度，仿佛是因為最近沉迷酒色的緣故，臉色在燈火輝煌下，細心看去仍顯淡淡青白，到底是新春佳節(jié)，早前還亮相于公眾之前，一襲紫蟒親王公服，略減鴉袍黑衣的肅冷，他半歪在軟榻上，身邊圍滿美姬侍妾，目光卻穿過舞女婀娜的腰身，時時，又暗暗，看著樓欄之內(nèi)，歌舞之外，風(fēng)起之時，王妃那飛揚的袍袖。
    也不知在關(guān)注什么，總之是將他拋去了九宵云外。
    賀燁移開目光的同時，忍不住眉心微蹙，但卻隨手接過了任氏遞來的美酒，交給扈娘，托她一雙玉手，曖昧送來唇邊。
    這一年，他才算真正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殘酷，兩兵相交，勝負難料電光火石間生死懸殊的險迫，他真正明白一個人的武力再是強大，也難以抵抗千軍萬馬的襲擊，甚至再是心機用盡、智謀百出，真正陷于拼殺時，其實也是機械般的手起刀落。
    潘遼聯(lián)軍的主將，這回并沒有蕭延達的逞強易怒，是一個極為冷靜沉著者，賀燁甚至沒能與他真真正正的碰面，有回卻險些踩中陷井，導(dǎo)致兵敗身死。
    他親眼看見守護身邊的忠勇之士，被尖銳的鐵槍洞穿胸膛，跌落馬背，瞪著雙眼，大張著嘴，死在鐵蹄之下，甚至有回，連柳彥也險些埋骨黃沙，多虧得秦無郁率領(lǐng)的援軍及時趕到，擊潰敵軍，他懷著那么一絲不甘心，在死人堆中無比慶幸地發(fā)現(xiàn)尚未氣絕的柳彥。
    一場場艱苦卓絕的拼殺，用無數(shù)勇士的死尸，堆積起來的尚且不是大勝。
    只不過再一次地，抵擋住潘遼聯(lián)軍攻破北疆關(guān)城的計劃而已。
    一度時間，賀燁甚至沒有把握再次抗拒當冬去春來，潘遼聯(lián)軍新一輪的進攻。
    不過讓他信心大振的是，仿佛一點沒有受到戰(zhàn)勢影響的后方，甚至比過去更加繁榮昌盛的晉陽城。
    他不知道十一娘是怎么熬過了這一年的天災(zāi)兵禍，將眾志成城的局面進一步穩(wěn)固。
    他記得滿身疲憊回來晉陽時，看見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突然有種想要像懦夫一般痛哭失聲的沖動。
    他甚至是聽江迂提起，才知這一年后方的種種艱難，賦收盡免，朝廷不資顆粒，但王妃卻胸有成竹擔?！娦璨挥脫摹?
    再一次慶幸，多虧有你！
    當我上陣殺敵，多虧有你為我斷絕一切后患，當我歸來，多虧有你保住的一派安穩(wěn)平和。
    那時的賀燁心懷感激，可此時的晉王殿下，心中卻郁堵不已。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不動聲色的目光，再一次深刻又若無意間恍過女子的背影，眼前耳邊，鶯歌燕舞漸漸黯淡無光，仿佛回到了疆場之上，激戰(zhàn)之后，敵軍退去，他們并沒有返回關(guān)內(nèi)，因為戰(zhàn)死的同袍，不應(yīng)曝尸荒野，雖不能將遺骸送歸故土安葬，也應(yīng)盡力掩埋，用悲歌為祭，樹草碑為悼。
    “青面少將”也留在那里，親自主持了一場星月之下的葬禮。
    當時季節(jié)，晉陽城中正值金菊遍地、云桂飄香，可戰(zhàn)場上的烈風(fēng)激蕩，在生人與死魂之間，隔著黃土沙塵嗚咽。
    ——日后平定戰(zhàn)亂，必有美酒祭告之時！
    萬千英魂，你們一定要在這里，看著大周鐵騎，最終收復(fù)失土掃蕩爭亂，你們要相信我，相信我與王妃，相信賀姓皇室，不會忘記你們?nèi)绱吮瘔训乃廊?，不會失庇你們不能告別的親人，不會讓你們九泉之下，難以瞑目。
    鐵血男兒，就算面對死亡時，也不會失聲痛哭。
    那一夜悲壯卻簡單的葬禮后，篝火點燃，疲憊的將士們卻沒有幾個能夠入睡。
    賀燁聽見了不少議論，起初小聲謹慎，后來漸漸肆揚。
    仿佛并沒有多少悲愴，從展望未來，到思念家小，不聞哀聲，且多笑語。
    “我說，你可得小心點呀，傷可不輕，仔細未娶婆姨，就成了太監(jiān)。”一個伍長打趣屬兵。
    “我這傷算什么，三哥才叫嚴重！”
    “的確，背上這么長一條血疤，我家婆姨若看見，還不定哭得黃河決堤?！北环Q三哥的兵士大笑道。
    于是引起更多的人，竟然夸耀起自家妻子誰哭聲更響亮，有一人最終用“能把閻王殿震塌”的形容詞引來眾人道賀，晉王殿下聽得忍俊不住，破天荒地突然現(xiàn)身，插嘴問了一句：“何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