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亡之旅(2/2)
一發芽,三千年一開花,又三千年結果,想來其功效不可估量。我的目光可以看進她的身子里,已經看不到生機,當然,或許與她心態有關,她活著已是負擔,一個求死人,五臟六腑也會寂然。
她也不求我說什么,起身,落寞地回房去了,只留下那個青竹躺椅在甲板上一搖三晃,并吱吱作響。我松口氣,繼續看虛空,看那蛛網般的天道,我觀想,用神識模擬天道的運轉。倏忽之間,天道已經變化萬千,正是它的運轉,這方世界才會分分秒秒發生變化,而且每分鐘都不可能一樣。我一時把握不了這玄而又玄的變動,只是也不氣餒,修煉是水磨的功夫,慢慢來,君安上人那樣的天份,也要修了幾百年,才可人上人,我呢,滿打滿算,才修了16年。擱這中州世界,想來我應該天分極高、靈根一等吧。
畫舫繼續前行,千里再千里。這個世界的船動力,是一種礦石,被加工成一個一個的方卡,把卡插進卡槽,卡槽里的機械就會抽取礦石里的能量,驅動船前行,速到遠遠超過音速。人只需要掌握方向,就可以行走遠方。我知道那是煤石,是最低端的靈石,甚至可以說是靈石的礦渣。
不知不覺,已九日,這期間,葉如意請我或是下棋,或是喝茶,或是賞月,她說她不想一個人走完最后一程,讓我陪陪她拍拍話,哪怕僅是枯坐。她又說不想讓那些仆從陪在身邊,那些人畏懼她,嫉恨她,羨慕她,卻又偷偷地恥笑她。原來,她也知道那些下人的小心思,也是,九百歲了,人世百態,她應該都一一見過,即便沒有見過,像她如此老怪物,也能揣度出來人性里的那些黑暗潛質。
她還說她八百歲那年,就試著死過,投水,可是人沉不進水里,喝藥,選了最毒的鶴頂紅,卻也毒不死,上吊,繩子卻莫名其妙斷了,用刀砍,卻砍不進肉里。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格外蕭索,一個人連死都不能自主,想來是最無奈的事情了。
她繼續說:我知道,他在看著我,我一想到,他能夠關注到我的一舉一動,卻不能朝朝夕夕在一起,我的心里更是絕望。他都快成神了,還不能自主選擇,還受限于神,而我只是一個凡人,更不能做出選擇。不死了,我執意不再見他,我開始在內心里瞧不起他。別的人,男歡女愛,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為什么到了他這里就千難萬難,遮遮掩掩。即便成神又有什么意義?神上面還會有別的,他如果一味地遵從遵從,那我豈不是要再等個千年萬年?我人活著,而實際已經死了。至少,在他這里,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我用這一百年來恨他疏遠他,我細細梳理我們之間的關系,才發覺乏善可陳,最初的海誓山盟現在看來不過是過家家的游戲,當不得真,曾經的浪漫溫情恰恰成了毒,讓我迷醉,讓我不能自拔,后面卻如鴆毒,讓我痛不欲生。
她說著,目光里都是釋然,話語里有不以為然,間隔了一會,人又看著我,問:“我還美麗嗎?”
她這話的氣息,卻無一點自信,顯然美在她這里已經毫無意義。我看她,她還很美麗,美麗如錦,只是這絢麗的錦帛因為歲月久遠,風化得千瘡百孔。
“實際我還可以再活一些歲月,藥效過了,會有一段衰變期。我真的面對死亡,卻怕了。不是怕死,卻是怕死的過程,怕自己丑成不成樣子。一個曾經在無數歲月嫉恨自己美麗的人,卻真的某一天失去這美麗,卻讓我感覺害怕。之前我見過最老的女人,一百二十一歲,她是我的外婆,她干枯得只剩下枯枝,臉上、身上都是縱深的皺紋。而我,這九百歲,會瞬息化成什么?我怕自己風燭殘年的凄厲,所以遵從命運的召喚,做了這次遠航?!?
哦,原來是死亡之旅。我不知道前行的目的地,但我知道再前面是大海,她選擇深海埋葬自己?中州之地,凡人們對大海有著無比的崇敬,覺得它神秘、博大,藏著整個世界最不為人知的秘密。卻不知,真正的秘密,在虛空,在太空,在時空中。可是這些秘密,即便是修真的人,也未必能夠參透,就如眼前的天空,我看著密密麻麻的天道規則,也有點眼花繚亂。
只不過凡人,他們只是因為大海的浩渺、博大,是生命的禁地,而對它心生敬意。
中年男人出來,他對葉如意說:“小姐,我們該回航了,再往前,已經是浩淼水域了。”
“繼續往前?!比~如意不帶感情地說,沒有頤指氣使,但語氣堅決,不容拒絕。
中年男人臉露難色,想爭取,說:“浩淼水域,是人類禁區。出發前,侯爺吩咐要照顧你周全,不容有閃失啊?!?
葉如意搭蒙著眼簾,懶洋洋地說:“你們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聲音陰冷,已有怒意。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目光里有了閃躲,隨看向我,眼神里有希望我勸說的意思。我身上,如芒在背的感覺從沒消失,這一路,他在,盯著我,盯著葉如意。他既然是這一方世界的上人,自然不會任由親愛的女人死亡。我只好沖中年男人搖搖頭,那中年男人眼睛一時瞪圓,后一臉怒意離開,顯然他對我有了遷怒。
我不理不顧,過了這一日,我就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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