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5)
這是阮沅很明顯就能察覺到的,每次遇到,他都會對表姐問長問短,像個極為熱心的長輩,甚至還給她買過好些貴重的禮物,比如進口巧克力什么的,九十年代初,進口巧克力還稀罕得很,對此阮沅艷羨不已。
九十年代干銷售的人,到后來都發了家,那是個暴發的時代,掘出第一桶金的人,幾乎找不出多少真正身家清白的。其后遺癥甚至延續至今。
但是說來也怪,林展鴻的生活并不奢華,好像他打定了主意只賺不花,他后來買的房子也不算豪華,似乎只是為了搬走而搬走,因為那時候他已經停薪留職、跑到外頭的公司去了。阮沅常常想,這個人的錢都攢著干嘛?買宇宙飛船回母星么?
林展鴻對想辦法額外撈錢這種事,好像并不熱衷,像倒賣廠里原材料、拿回扣拿得對家翻臉之類的齷齪事兒,永遠和他挨不上邊。
林展鴻的妻子叫云敏,這位云姨在阮沅眼里看來,是比她丈夫更特別的一位。
云敏原來是廠附屬醫院的護士,后來又調進市內一個二甲醫院的燒傷病房,這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阮沅都不會改變這個認知。
林展鴻格外看重厲婷婷,而云敏卻特別喜歡阮沅,她總會邀請阮沅姐妹來家里,然后弄特別好喝的果汁給她們,阮沅到現在都還記得,云敏親手做的果子露,那種輕輕淡淡的奇異的香味,讓阮沅久久難以忘懷。對阮沅和厲婷婷,云敏是一視同仁的,甚至比較起來她更喜歡阮沅,因為阮沅手巧,她可以教她繡花,教她給娃娃做衣裳,厲婷婷這方面就全然不行了。
阮沅覺得,這位云姨身上有一種從容平靜、規規矩矩的氣質,行事舉止,含著如水般流動的美,無論何時,她總要把自己收輟得干干凈凈、像模像樣,就算到現在這一次性的年月,她也不習慣用紙巾,到哪兒都會隨身帶著一塊潔白的絲絹手帕――就連那手帕上,都是她自己繡的粉紅柘榴花。她覺得云敏簡直就不該生活在現代。
關于這個女人的一切,阮沅想了許久,最終將之歸為了“教養”兩個字。
這是個儀器制造工業企業,阮沅在廠里,無數次看見過光著腳、蹬在機床上嗑瓜子的阿姨、大嬸。她沒看見舅媽任萍如此大大咧咧,也沒看見過云姨如此,然而她還是覺得,這兩者有不同。
作為繪圖員的任萍,雖然不會做出這么渾不吝的舉動,但她能夠理解和容忍它,她覺得很正常,熱天中午女工們休息的時候,都是這德性。
但是對于云敏來說,這種舉止簡直是異世界里才有的鏡頭,她和阮沅還有厲婷婷說起來的時候,那句“多丑啊!”的語氣里,包含著深深的駭然,仿佛她是從異世界來,曾飽受此類驚嚇,以至于從心底里排斥它,后來阮沅想,大概到地球滅亡之前,過于放肆的行為,都不會出現在這個女人身上。
甚至,林家連電視機都沒有。
沒有電視,沒有音響,這些喧鬧的電器一概不存在,書倒是很多,厲婷婷和阮沅經常去借來看。起初阮沅想不明白,沒有電視機,這兩口子晚上到底怎么打發時間?后來她才明白,林展鴻讀書,云敏則做女紅,或者收拾家務,因為林展鴻從不做任何家務,他甚至不進廚房。
住在職工宿舍里,阮沅經常能從自己房間看見對面那個單元,下班之后,從一樓到七樓,每個廚房晃動的全都是男人的身影,她轉回頭看看自家廚房,舅舅厲鼎晏也正在爐邊顛勺顛得不亦樂乎,而舅媽任萍卻坐在沙發上打毛衣。
這是南方城市,男人做飯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林展鴻卻連打雜的事都不碰……簡直是封建嘛!
而且,哪有從不看電視的人?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沒有音響……她們是古人么?每次她和表姐說,樓上林家像是古代穿越來的,表姐就笑她,說阮沅腦子被砸成了家。
可是阮沅覺得,表姐之所以不覺得奇怪,就是因為她和這家奇怪的夫婦在一起,生活太久了,習慣成了自然。
因為總是跑去林家玩,兩個女孩子對林家十分熟悉。
林家的所有陳設里,阮沅她們最感興趣的是一柄劍。
那是一柄掛在墻上的劍,有一次,林展鴻見兩個孩子對它感興趣,索性把劍取下來、抽出來給她們看。
那是真的劍,劍身修長,刃部薄如紙,閃著寒光。劍身蒙著一層暗啞的光,沉沉的色澤,像血,久了,浸入劍身,怎么擦拭都擦拭不掉。
阮沅感覺得出來,這柄劍,和她在公園里看見老大爺耍的太極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不知為何,這柄劍讓她感覺異樣熟悉。
好像是,她曾經在什么地方見過它。
“這是哪兒來的啊?”厲婷婷問。
“一個朋友給我的。”林展鴻頓了一下,“一個……生死之交。”
“林叔叔,你會不會舞劍啊?”阮沅很熱切地盯著林展鴻。
林展鴻搖搖頭。
那么,它就只是裝飾作用了,阮沅失望地想。
然而幾年之后,阮沅就對林展鴻的話產生了懷疑。
上了高中,阮沅報名參加了學校的跆拳道小組,她是個天性過分活潑的女孩,總是坐不住,厲婷婷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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