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旗如鐵，漢旗如山。
    旗陣之下，十萬大軍對壘，黑壓壓列成一線潮。
    長刀所指，兩軍幾乎同時展開沖鋒，馬陣在前，蹄聲如雷，大地顫抖，黃沙漫天。
    六十丈，羽騎拋射，一輪，兩輪，三輪；棄弓拔刀，鋒矢抬槍，兩軍對撞。“轟”的一聲，如江潮擊岸，入骨入肉，血光沖天。
    以秦漢兩國經(jīng)年的對峙、爭斗；邊兵已無絲許試探，左臂腋下撞槍瞬間崩碎，右手已在霎那間拔刀，攜撞馬前沖之式橫刀直襲，刀過處早已躍起人頭數(shù)顆，此時，胸口已被一槍捅穿的騎士，才跌落亂軍之中。悍勇如斯，秦漢皆如此。
    鋒矢陣頓時炸裂。
    李驚瀾很幸運(yùn)，撞槍從左臂扎穿之后，順勢左傾躲過右側(cè)斜劈過來的滄刀，抽刀橫斬連肩帶背將去勢已盡的滄騎砍落，電光火石之間馬頭被另一騎斜斜撞上，李驚瀾向右飛起之時，未曾慌亂，不曾猶豫，秦刀習(xí)慣性向斜下劈去，空中借勢兩顆頭顱飛起，竟是人馬俱碎。
    落地蜷身，手起刀落將臂上撞槍砍為三節(jié)，顧不得拔出臂上半截槍桿，翻身一滾靠在就近一匹滄馬死尸腹下，兩年的廝殺經(jīng)驗(yàn)告訴他，此時不能起身，否則頭未抬起，便是頭顱飛起之時，受傷左臂掩住脖頸，馬陣對沖落地的老兵都明白，往往不是被對方士兵殺死，而是，被他們胯下畜生的鐵蹄踏在頭顱、脖頸、腹部，襠下斃命。
    在李驚瀾動如脫兔的連貫躲避動作下，右手秦刀未停，將掠過身邊的敵騎前蹄橫斬，一刀、兩刀、三刀……
    下意識的胡亂揮舞，直到被一匹滄馬尸體砸落，眼前一黑。
    夕陽如血，廣袤的平原上，血流漂杵。
    大戰(zhàn)之后，幸存的士兵面無表情的在戰(zhàn)場上尋覓著前不久還和自己插科打諢的兄弟，把他們冰冷的身體從尸山中，拽出來，摳出來，時不時用腰間的鐵釬把還緊掐在對方喉嚨，緊抓住敵人要害，緊握著馬刀的手指，撬開，敲斷。
    沒有零星的戰(zhàn)斗，即便雙方的士兵擦身而過，甲葉擦著甲葉，也沒有謾罵沒有橫眉冷對，沒有橫刀對峙，大秦和大滄都有自己的驕傲，仿佛兩個磊落的漢子在決斗，不屑于在戰(zhàn)后的雞毛蒜皮上糾纏。
    當(dāng)付海清把李驚瀾從六匹馬尸中“刨”出來時，李驚瀾干了一件很血腥的事，是的，很血腥。
    其實(shí)他想的是“嘿嘿”一笑，卻是，“噗”的一口熱血噴在付海清的臉上，然后眼前又一黑……
    付海清大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痕，“你特么，這便宜也占。”
    在殘陽的余暉下，耷拉在付海清肩上的李驚瀾仿佛在囈語：姐，我不死，你就不用嫁了……
    “我哪敢死？”
    “等老子當(dāng)上校尉，誰敢？……”
    書生意氣十年，刀光血影兩載。不過是，兩個字“守護(hù)”。
    付海清不由得低罵了一聲：“娘的，你小子的命不夠，不是還有老子的一條命嗎？可惜這是無利的買賣啊！又不能真做你姐夫，襠下很憂郁啊！”
    大秦國都長安城，正值倒春寒，日頭看似溫暖，湖冰漸消融，湖畔間或有些許文人雅士匯集，春綠之游，踏青之意，在交深言淺，把臂做歡中倒顯得比天氣回暖更早。
    沿著莫姬湖往北，青石板路上行人稀少，路勢漸斜，轉(zhuǎn)過大蓬灌木林，便是一座小山，山勢平緩，水流無聲，零星的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便顯得清脆起來，陽光從山頂澆下，說不出的溫和，涼風(fēng)自山側(cè)劃過，說不出的清爽。
    順著山道往上，不到三里，有座孤零零的院子，房屋一百四十余間，屋頂青瓦，院圍白灰，頂脊高聳，仿佛一峨冠儒士，獨(dú)立于天地之中，傲然于塵世之中。
    院門上懸著一塊老匾，上書“有間書院”。
    門口的草甸細(xì)碎的草尖堪堪露出纖細(xì)的發(fā)絲，青石板路成了大條石的階梯，一道山泉自院中流出，平闊處潤物無聲，高峭處錚錚作響。
    進(jìn)入院門不遠(yuǎn)，有座亭子，六角四柱并無特別，但亭子里有兩個人，就比較特別。
    年輕人白衣紅裘，湛藍(lán)的銀絲邊束袖，羊脂玉帶，腰配長劍；束發(fā)老人高八尺，肩寬二尺有余，濃眉長須，衣著襤褸白襪泛黃，青鞋著污。兩個好似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對坐。
    石桌上兩只青碗，一個半尺高的酒葫蘆，并無佐肴。
    年輕人問道：滄騎北進(jìn)，燕女入京，老師怎么說？
    “呵呵，桃花未開之時，桃花將開之時，桃花凋零之時，皆可言詩，有何不同？”
    年輕人若有所思，指節(jié)輕扣碗沿著：“春有桃花夏有荷，今年的桃花怕是開的有些早了，所以欽天監(jiān)不這么看。”
    “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能看到什么？”
    “那么老師，您覺得我應(yīng)該怎么看？”
    老人長身而起，將碗中酒倒入口中，大手一捋胡須上的酒珠，“陛下當(dāng)年可沒這么問。太子殿下，此后若是你母后的問題成了你的問題，你如何能端得起陛下的衣缽呢？”
    年輕人并未驚慌失措，依舊輕扣碗沿。聲音低沉，穩(wěn)定的說道：“老師，您說過，我不是陛下！”
    “座之憂，國之憂，何憂謂之憂？言之難，行之難，何難謂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