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洲地(上)(1/3)
第一六二章洲地(上)
一只手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額頭,但曹小民知道那絕不是佳奈,雖然他一直想著佳奈,一直希望這樣的思念能把他帶進夢鄉(xiāng),但他還是沒法辦到。更讓他傷心的是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佳奈的印象又開始模糊了,比上一次還厲害;除了那身重要日子才穿的和服還是那樣清晰,佳奈的容顏已經消退了……
曹小民沒有動,他知道如果自己對那下觸碰還有反應的話,“東北佬”一定會很擔心——他從昏迷中醒來后一直在失眠,昨晚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白天,可以看見窩棚外枯黃的蘆葦在風中晃動,眼睛盯著看,聽著“沙沙”的聲音,數(shù)著秒等待著下一陣風的吹過。有時外邊會有一只不知名字的小鳥發(fā)出像“紡織娘”(一種蟲子)那樣的叫聲,只有一只,很孤清的樣子,經常換著地方叫但總在窩棚周圍。看累了,把眼睛收回來,直直盯著窩棚的頂部,那里會有一兩道慘冷的雪光漏進來,可以數(shù)著光柱中飄蕩的塵埃……這就是曹小民正在度過的日子。
離開了硝煙戰(zhàn)場,離開了那些生死與共的弟兄們,曹小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一無所有了。在原來的時空,他有很多的追求,很多的夢想:他想在公司里做出一番成績,至少能夠做到課長的位置;他想和佳奈建立家庭,一個和他原來出身不同的不會因為家庭的開銷吵架、不會嫌棄老人、不會擔心被從自己的房子里趕出去的家庭……但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知道在追求什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日復一日,生活就是永不停歇的作戰(zhàn)、就是不斷在尸體間穿梭、就是不斷的結識新的弟兄然后失去他們……戰(zhàn)爭年代的人們也許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參戰(zhàn)。侵略一方以為國爭光的理由,被侵略的一方以捍衛(wèi)正義的名義……但是他們,參戰(zhàn)的人們,像他和他的兄弟們在這樣的一場國戰(zhàn)中卻是那么的渺小;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在那么多場血戰(zhàn)中拼盡了全力、救出了那么多原本可能死在屠殺中的軍民……但是曹小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改變歷史的巨輪毫無作用,完全是螳臂當車式的勇猛:南京依然陷落了,雖然軍民表現(xiàn)出了超過原來時空百倍的頑強堅韌;大屠殺依然發(fā)生了,雖然被殺的人少了很多……
以后會怎樣呢?還會是那樣經過多年的頑抗把鬼子趕跑然后內戰(zhàn)不斷,最后爭奪的人中有一方取勝得到統(tǒng)治權進行新的奴役與剝削嗎?日本還會遠遠拋開中國像火箭般發(fā)展然后那些侵略者的后代們繼續(xù)揚著手中的日元到中國來趾高氣揚為他們的先輩張揚嗎?曹小民感覺到不光是身體,還有他的頭也開始疼起來了。
身上的傷一直很疼,有節(jié)奏地一顫一顫地疼,但是從羅店火線下來一直到現(xiàn)在,身上有哪一天不在疼?對于痛楚,老兵早就習慣了。
嗯,是時候睜開眼睛了,裝作睡了一晚吧,別讓兄弟擔心……曹小民裝作剛醒來揉眼睛,這一下忘了身上的傷,他舉起手的時候左半邊身體忽然抽痛起來,電擊一樣,他不禁齜著牙輕輕呻吟了起來……
“醒了?”“東北佬”剛好抱著一捆干蘆葦進來,咧著嘴正向這曹小民在笑。他瘦了,明顯瘦多了,就這兩天。東北佬還給曹小民帶來了他的早餐。
因為怕暴露目標不敢再生火了,為了抵御寒風,他們就砍下蘆葦來做被子,現(xiàn)在曹小民身上就堆著厚厚的蘆葦。而食物就是“富含營養(yǎng)”的蘆葦根——在日本工作的時候,曹小民就曾經和佳奈一起吃過蘆葦根,賣得天貴,帶著清新的香甜有點微澀味道還可以。但現(xiàn)在他吃的這些蘆葦根簡直就能要命:沒有煮過,挖出來在江水中洗干凈用刀柄敲爛了,這就是他過去一天的糧食!如果不是因為怕“東北佬”太擔心,他真的很難吞下去;但是很奇怪,吃了一天這種“營養(yǎng)餐”之后,他竟然退燒了!
“他回來了嗎?”曹小民說的“他”是一個南京本地的漁民,把他們帶到這處非常隱蔽的洲地藏起來的漁民,只是曹小民總說不清他的名字,好像叫做什么“來個啥子”?
“癩古渣子”(南京話癩蛤蟆)今天很高興,他從來沒試過兜里揣著那么多錢,是那個高大的“大哥”給他的那條黃金表鏈換的。
“這時勢,黃金最值錢,你去換了,沒有二十塊大洋不要出手……”“癩古渣子”就按照“大哥”說的,到城里的當鋪去換錢,那些當鋪的人說只能給他五塊大洋,他死活不肯——“大哥”說是二十就是二十!后來那些人嚇唬他,他又按“大哥”教的說那是一個鬼子軍官陷在灘涂上沒人能拉上來,他下去救了人,金鏈子是日本軍官給他的,那個太君告訴過他可以至少換二十塊大洋……當鋪的人后來真給了他二十塊大洋!
“癩古渣子”是在水災中成為孤兒的,裝著他的木盆被江水沖到八卦洲的江邊上讓一個打魚的老人撿到了,他因此活了下來。他跟著老人長大,因為他們沒有漁船,只能到有船的人家去當幫工,從小就很苦。他不認得字,除了打魚什么都不會;因為一老一小都很窮,太窮,連八卦洲上面那些窮人家都看不起他們。
長江兩岸上不會欺負他們的人就只有八卦洲對岸的一個小廟里的師傅們,他們有時會在廟里有活時讓這兩個可憐人去干;就算沒活,只要他們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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