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代表軼事 前沿陣地(2/2)
粒卻從眼睛里拔不出來了。何必呢?神不知,鬼不覺,憑空里拾得七八十斤麥子,不是美事嗎?細(xì)糧僅夠磨一套了,今冬明春,年下節(jié)下,光喝包谷糝子怎么受得了!他提起口袋,朝裝麥子的那個已經(jīng)空空的柜子走過去,心里的火氣早已煙消云散了。“你尤福來吃不下去,我尤喜明能吃下去!天天晚上有人來送,我就能過個好年了。”
走到柜子跟前,尤喜明又猶豫了:如果把這半口袋麥子扛到公社去,放到安書記面前,他會怎么說呢?尤喜明和尤福來,誰是革命的,不就對比明白了嗎?說不定貧協(xié)主任這個位位得讓給我呢!也許會受到獎勵,說不準(zhǔn)還會在報上揚(yáng)名哩!傻瓜傻瓜,怎么能貪圖半口袋麥子而失此良機(jī)呢!
尤喜明主意鐵定,重新扎好口袋,忽地一下扛到肩上,反身鎖上門,扯開大步,走過沉睡的街巷,出了尤家村,踏上通公社的大路。他走著,格外有勁,在睡夢里的尤家村人,明天早晨,你們一揉眼起來的時候,就會聽到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好吧,你把糧食放到這兒,回去休息吧!”安書記聽完尤喜明的匯報,平靜地說。
尤喜明心里涼了。安書記為啥不驚奇呢?他苦心費(fèi)力從尤家村跑到公社,半夜三更,十幾里路,連一句贊揚(yáng)的話都沒有!階級斗爭被我抓住,送到你安書記面前,你卻冷冰冰地不起興兒!尤喜明好氣餒!忽而一想,他明白了,安書記從尤家村撤走以后,被上級留在公社當(dāng)黨委書記,尤福來是他親手安排下的干部。現(xiàn)在尤福來投降了地主尤志茂,揭發(fā)出來,于他有什么光彩呢?噢噢,明白了!出門時只朝一邊想,沒想到另一邊有絲絲蔓蔓的瓜葛呢!他后悔不該白白損失了送到口邊的糧食。
“好吧!你回去休息吧!”安書記催促說。
“那好,這事咋辦呢?”尤喜明不甘心,“階級斗爭,尤家村特別復(fù)雜,我住在尤志茂對面,是前沿陣地。安書記,我睡覺都睜著一只眼睛!”
“問題由組織處理。”安書記仍不起興,“處理以后再告訴你。”
“我也要參加這場斗爭!”尤喜明說。
“需要你參加時,再通知你。”
尤喜明聽得出來,安書記厭煩他,不過想快點哄他走開了事,他反而更熱情地說:“我等著!你啥時通知,我啥時候來!階級斗爭咱不馬虎!”
尤喜明回到家中,等了一周,又等了十天,眼看半個月過去了,沒見安書記的通知,也沒見開斗爭尤志茂的大會,也沒見撤換尤福來的貧協(xié)主任職務(wù)。他急了,實在急了!得去問問安書記,階級斗爭還要不要天天抓?
他真的去公社了,走在十字路口,碰見了安書記,正騎著車子,到坡嶺上幾個大隊去檢查生產(chǎn)呀!
“安書記,那個案件怎么處理?”
“什么案件?”
“尤福來給地主分子送糧的案件。”
“那事……不是案件。”安書記淡淡地說,“我已經(jīng)處理過了。”
“我一點兒不知道!”
“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尤喜明難受了,安書記和他說話這么難聽。他咬住問:“咋樣處理的?”
“批評教育。我和尤福來談了,他認(rèn)識了。”安書記平靜地說著,舌頭一轉(zhuǎn),反而批評教育起尤喜明來,“喜明同志,你也要注意參加生產(chǎn)勞動哩!”
“我接待參觀的群眾,從早到晚……”
“要是人少了,有空到地里去,參加勞動。”安書記說,“要注意群眾影響,我聽到不少意見呢!”
聽著安書記肯定的口氣,和那討厭的神態(tài),尤喜明什么也不想說了,轉(zhuǎn)身走了。
參觀的人也少了,寂寞的日子又開始了。
這天早晨,他突然從隔壁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里聽到,什么文化革命開始了!他的心猛烈一跳,不由得把胳膊掄起來,走路也有勁了。他暫時還弄不清,這場運(yùn)動弄啥呢?又要收拾誰呢?文化革命,那是文化人的事,農(nóng)村搞不搞呢?他想著,走著,走到街巷中心的十字口,最好農(nóng)村也搞,有運(yùn)動才熱鬧!最好搞成……
分得尤志茂的麥子已經(jīng)吃完了……這回真的搞起來,該吃誰的呢……
1980年11月于灞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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