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2/2)
將我和何一池引進去,一邊搖頭說,“沒有人來,從前巴結著先生的那些人,都躲得遠遠的,您是第一個肯來拜祭的,小姐有心了。”
保姆無可奈何的言辭令我拳頭倏然捏緊,我這一刻覺得喉嚨澀疼,說不出的難受,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卡門宴栽進去三百多人,可還有幾百人呢,他們完好無損,就不肯過來送老板一程嗎?能浪費多大的功夫,能毀掉他們多長的日子!
我早知世態炎涼,卻未曾想人心不古到如此冷漠無情,霍硯塵高傲了一輩子,他縱然有天大的錯,他沒殺過好人,養活了卡門宴上千員工,誰沒有野心,誰沒有自己的抉擇,他狠也沒狠在這些人身上,竟換不來最后三炷香。
保姆將我帶到靈堂外,千恩萬謝后轉身離開,何一池跟著她去了客廳,他不打算祭拜紀容恪的仇人,我也不強求。
我與靈堂一簾之隔,右側走廊上窗子大開,卻連一絲風都沒有,我抿著嘴唇微微俯身,從底下縫隙看到了跪在蒲團上的一雙腿,那是白夢鸞,我隱約聽到她誦讀經文,一聲接一聲從不間斷,我嗅到空氣內濃烈的焚香味,蒲團一側擺放著巨大的火盆,里面燃著紙錢,我目光落于貼在墻壁上的一對白面黑字挽聯上,手忽然間顫抖起來,不論我如何咬牙克制,都難以平復,渾身的汗都在一霎那間涌出,沾濕了我衣服。
我指尖好不容易停止抖動觸到簾子上,卻死活掀不起來,我說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覺,只像是被烈火焚烤,痛得凜然麻木。
在我猶豫掙扎時,我忽然聽到白夢鸞聲音嘶啞在里面說,“硯塵,有人來看你了。”
我脊背一僵,我不確定她是否在說我,我以為何一池回來了,我本能回頭看時,她飄忽著喊了聲馮錦,我所有動作都在她叫我那一刻戛然而止,我倏然用力掀起簾子,她背對我跪在蒲團上,手上捻著一串佛珠,佛珠的一端墜落在地,足有幾千顆,她穿了一身素色青袍,頭發垂在身后,目不轉睛看著靈堂正中霍硯塵的遺像,口中念念有詞。
陰森荒涼的寒意包圍了我,讓我恍惚失聲。
我驚訝于那張相片上霍硯塵笑得那般好看,那是他多久之前,十年,亦或者十五年,他目光還很澄澈,笑容純粹,就像一個簡單的孩子,擁有最簡單的歲月,他不曾流露出他的野心和殘忍,也不曾深切感悟到這個世界的血腥與陰暗,他只是剛剛起步,走上了一條連他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不歸路。
可我所有驚訝,都不及對面前這個女人,她一身尼姑的打扮更大。
我不可置信的聲音里帶了一絲顫抖,“你出家了?”
白夢鸞誦讀佛經的唇倏而闔上,她凝視著霍硯塵的眼睛,閃過一絲令人心碎的柔情,“是。”
我被她的回答震撼得退后好幾步,我踉蹌扶住墻壁,穩住自己身體,我心臟內好像有兩股巨大的激流在瘋狂碰撞,她才三十歲不到啊,她就這樣草率出家了嗎。從此以后青燈古佛,從此以后歲月枯燥,那和一口井有什么區別。
女人最好的年華還不曾完全過去,她要以紅塵之外的時光做最終的了結嗎。
她捻著佛珠,看也不看我,“硯塵這一輩子,他殺了太多人,你說這樣一個滿身血債的他,死后是不是也不得安寧,天堂去不了,地獄都容不下,我怕啊,我其實什么都不信,可當你太在乎一個人,你為了他又會什么都去信。我愿意用自己余下一生去為他超度為他洗罪。”
她幽然的語氣令我莫名煩躁起來,我走過去跪在她旁邊,我握住她不停捻珠的手指,“可佛并不存在的,那是走投無路的我們一個虛無縹緲的寄托。”
她理也不理我,仍舊繼續固執誦讀著我聽不懂的經文,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白家連一個人都沒來,他們唯一的女兒為了這個死去的男人出家了,他們怨恨霍硯塵,為什么死都死了,還不放過白夢鸞,還讓她癡傻到這般田地。她還不如追隨他去,用一輩子的光陰囚牢自己,成為一個空洞的影子,讓活著的人情何以堪。
我所有到嘴邊的話都變得蒼白而多余,我對白夢鸞印象并不好,同樣是名門閨秀,她遠不如賀潤的天真無害,賀潤讓人討厭不起來,哪怕不喜歡她,也不忍心厭惡她,可白夢鸞并不是,她有她過分的驕傲和占有欲,有她過分的猜忌與敏感,但這一刻,我為她在愛情里的傻愛情里的癡和愛情里的瘋狂而震撼。
我緩慢松開手,站起身拿起三炷香,將香頭對準焚燒的白蠟點燃,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霍硯塵,他似乎也在看著我,他此時沒有澎湃的欲望,沒有昭然若揭的野心,只有一副精致眉眼,一張和煦的面龐,似乎一陣蔓過的春風,給這個冰冷的世界留下最后一抹溫柔。
自古多情空余恨,男人女人都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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