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何處惹塵埃(2/2)
我將顧溫南送出庭院的鐵門,看著他坐進車里,他沒有搖下車窗,而是隔著玻璃和我招手道別,我目送他開走,直到在夜幕下徹底消失。
我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裳,仰起頭看了眼星空,郊外的星星比市中心要多一些,天空更加浩瀚,空氣中沒有汽油和汗漬的味道,清清爽爽。
我再次回到莊園時,紀先生已經不在客廳,只有何堂主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他把吊燈關閉,只留下一盞非常昏暗的橘黃色壁燈,除了他這個人,和周圍兩三米的范圍,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我下意識停住腳步,背靠著玄關墻壁,他沉默吸煙,將手上的半截吸掉后,又點了一根,吧嗒的聲音響起,我覺得骨頭里好像扎了一根針。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不說話,似乎并不打算和我談什么,只是單純坐會兒抽煙,我出于禮貌說了聲晚安,便小心翼翼淌著朝前走,我到達樓梯口時險些絆了一跤,幸虧我反應快扶住了扶手,我邁上去幾級臺階,聽到何堂主陰森森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馮小姐陪在紀先生身邊,最好一直毫無目的?!?
我在一樓拐角處停下,我低頭看何堂主,他只剩下最后一根煙的三分之一,夾在指尖任由它自己燃燒成灰燼,我說,“我很快就要離開紀先生,何堂主的擔憂可以解脫了。”
何堂主微笑將煙蒂攆滅,不過他是用手指攆滅的,夾住那團燃燒的火焰,面不改色的掐滅,他可能對于痛不特別敏感,觸感有些麻木。
“馮小姐要以紀先生為敵嗎。”
“我留被你像防賊一樣,走就顧不了那么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路要走。非左即右,左邊是一條死胡同,我哪里還管得著右邊走下去會遇到什么,能走就行?!?
我說完后將目光收回來,朝著二樓走上去。
紀先生的臥房黑著燈,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里面無人應答,我在想他怎么也不至于睡得這么快,這么死。干他們這行的人,基本都是淺眠,就像職業病一樣,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感應到,然后迅速做出反應,比如對方是條子,是道上的敵人,你很有可能慢了兩秒鐘,就死于非命。
我始終不太理解,為什么這一行如此波詭云譎殘忍血腥,卻還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跳進來,尋求那萬里挑一成老大的機會。
太渺茫了,任何領域做到金字塔的最尖端都要付出慘痛無比的代價,而且付出了也未必就有結果,所有人都看到了成龍后的光彩,卻忽略了從蛇蛻變的艱辛。
我躡手躡腳推開門,我摸索著打開壁燈,發現床疊得整齊,浴室里也空空蕩蕩,露臺上的窗紗在隨風飄蕩,可紀先生并不在,我從臥房里退出來,有些茫然想紀先生去了哪里,我本能打量著安靜冗長的走廊,最盡頭的書房門打開一條縫隙,里頭有隱約的燈光溢出,我走過去直接推開了門,撲面而來的墨香在空氣內彌漫,里面可能加了檀木,香得十分醇厚,有宣紙的味道,散發著隱隱的羊皮腥,紀先生面對我,他微微彎曲著身體,他右手拿著毛筆,左手受了傷,只能用腕子壓住鋪在桌上的宣紙,他正聚精會神寫著什么,并沒有察覺到我進來。
我喊了他一聲,我想要提醒他早點休息,寫毛筆字最好的體態是站立躬身,手腕的用力比坐姿更加俯沖,能夠完全凝聚在筆尖,可也恰好給了背部和腰身極大的壓力,他受了傷根本不能承受,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一而再的撕裂,我走過去想要奪過他的筆,他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做,他腕間一偏,躲過了我的手,也恰好在紙上也落下了非常瀟灑傳神的一捺。
他長舒一口氣把筆放下,偏過頭來看我,他伸出手在我下頷上蹭了蹭,我感覺到他蹭了一抹黑,我忍不住瞪他,他笑著說,“這樣才更像一只花貓?!?
我用手蹭掉,借著微弱的光看他寫的字,只有五個字,字體很大,但是卻不突兀,用了十足的力氣,仿佛要將墊在紙下的木板戳出一個洞,字里行間滿滿都是他精湛的筆力。
他寫: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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