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匯合(上)(1/2)
饋軍河下游的港汊邊,呂函正在河灘上坐著,和幾個婦人一起曬著太陽,修補(bǔ)甲胄和衣衫。
郭寧的父母早亡,在烏沙堡的時候,常常和自己的阿里喜呂素吃住在一起。拿到的俸祿賞賜,也都放在呂家,原先由呂家的老人,后來由呂函一并管著。
野狐嶺敗戰(zhàn)以后,郭寧積攢的幾兩銀子家底全都丟了,可呂函還是替他操持一切。后來跟隨郭寧的軍民有時多些,有時少些,大家都習(xí)慣了日常聽從呂函的安排。
最近一年里,眾人的生活都很困窘。郭寧本人的戎服都縫縫補(bǔ)補(bǔ),其他人的衣著更加簡陋?,F(xiàn)在姚師兒等人身死,呂函便騰挪出幾件甲胄袍服來,分給眾人使用。
呂素留下一件窄服,給了弟弟呂樞;另外有件用料厚實(shí)的褐色毛衫,是逃亡途中從一個富家翁的尸身上扒來的,現(xiàn)在給了高克忠的族叔。那老先生去年就病重,也不知還能堅(jiān)持幾日,若他死了,毛衫還能給其他人。
如今這世道,每一點(diǎn)物資都得利用到極處,眾人都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也沒什么好矯情的。
姚師兒的妻子馮氏這會兒和眾人待在一處。她兩手捧著姚師兒往日喜歡的一件克絲袍子,許久都不動一下,而神情始終恍惚。大約是不舍得,又或是睹物思人吧。
婦人們也沒法開解她,都悶聲不響地幫著呂函拆解一件皮甲。
那皮甲便是郭寧此前穿著的,很破舊了,但束甲的細(xì)麻繩和皮絳都擰到了一處,拆起來很麻煩。
婦人們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漚爛的部分甲片取下來,用小刀剜出可用的小片,填補(bǔ)到被箭矢穿透的破洞上頭,再用準(zhǔn)備好的零散皮子頂替大塊甲片,最后用鐵針穿著麻線,把新舊甲片牢牢地扎緊。
最后這個步驟很費(fèi)力氣,也耗精神,一不當(dāng)心,珍貴的鐵針就會被掰斷。須得幾個婦人一起配合著,小心地慢慢來做。
婦人們都在全神貫注,河灘的另一頭的娃兒們也忙著自家的事。
呂樞帶著幾個半樁孩子,踩過了河畔薄冰,往邊吳淀深處去,貌似是再輪流探臂往巖縫和淤泥里掏魚。半天都沒見到魚,身上卻帶了臟污,如黑猴子一般。
呂函忙里偷閑看看,皺了皺眉,有點(diǎn)可惜新給他換上的窄服。
她待要提聲喝罵,卻又嘆了口氣。
郭六郎離開這里已經(jīng)四天了。若他有什么閃失,眼前這些老弱婦孺只怕皆無下場!既如此,何必介意一件衣服呢?
郭六郎什么時候才回來?
那蕭好胡殺了姚師兒等人,還差點(diǎn)害了六郎,可見是個狠角色。六郎一個人去尋仇,那該多么危險!唉,當(dāng)時我為什么不攔住他?
另幾名婦人看得出呂函愁眉不解。她們的年紀(jì)比呂函大些,見過的生離死別也多些,早就麻木了。有一粗壯中年婦人便勸道:“呂家小娘莫慌,無論六郎回不回得來……亂世人賤,咱們想要活命,總有辦法。”
這豈是勸人的言語?
呂函狠狠白了她一眼,繼續(xù)對著厚牛皮子甲片努力。
那婦人話一出,便后悔了。見呂函的臉色一下子沉重許多,她也暗罵自己生了一張破嘴。
當(dāng)下幾人誰都不再言語。
呂函想起,郭寧曾私下里說,他本人有意投入徒單刺史新設(shè)的安州都軍司,繼續(xù)與蒙古軍作戰(zhàn),但身邊的婦孺?zhèn)儏s大可不必指望朝廷。若有萬一,還是去依附各地的民兵首領(lǐng),庶可保身。
比如定州那邊有大豪苗道潤,據(jù)說為人寬厚,聲望甚高。另外,活躍在涿州一帶,同為潰兵首領(lǐng)的靖安民,似乎也是個可靠的。
呂函一直不理解,郭寧如此執(zhí)拗著替朝廷效力,究竟能換來什么。他明明知道朝廷靠不??!
早年在烏沙堡時,軍興之余,郭寧曾在家中多次地抱怨?;蛟S他以為小姑娘不懂這些,但呂函是兵家出身,不乏見識,其實(shí)全都明白。
他說,邊疆將士饑饉,哪怕女真人戶也得去擷野菜充饑,而朝廷絕少賑給;他說軍中舊籍馬死,則整一村寨均錢補(bǔ)買,戰(zhàn)馬何其昂貴,往往要鬻妻子、賣耕牛以抵其值;他說官給軍箭、刀槍、甲胄之類,每歲調(diào)撥來的,還不足所需的一成,這一成還朽鈍不堪用。他說,守邊將帥只會漁剝軍民,擅興力役,自上而下看來,能打仗的百無一人……
所以此前郭寧奔走聯(lián)絡(luò)各方,試圖聚合人手充實(shí)安州都軍司,呂函心底里是不太贊成的。
他不是都知道么?既然知道,何必還趕著替朝廷賣命?
烏沙堡里的男男女女,數(shù)百人的性命,全都已經(jīng)送給大金朝廷了,還不夠么?
饋軍河這里,是荒僻了些??纱蠹颐α艘荒?,已經(jīng)堆疊河泥,開辟出幾塊薄田,還壘起了寨子和窩棚。就算大家不太擅長種地,可在這里過一陣安生日子,難道不好么?
這世道再怎么惡毒,大家只想要活命而已,總有辦法的吧?
結(jié)果,那個徒單刺史一聲號令,六郎就動了心。隨之而來的,便是阿素、師兒哥哥和高先生他們,都死了。
六郎是個聰明人。他自然知道,同伴們身死的責(zé)任在蕭好胡,但六郎自己的盲動和疏忽,也脫不開干系。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趕去報(bào)仇,他的怒火,不止朝向蕭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