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點本054】四章 兩相知(2/3)
發熱的東西,當晚不覺怎樣,可是第二天起來便覺上火,槽牙鈍痛,內腮邊生了些口瘡出來,不管涼茶熱飯,送進嘴里便要疼上一遭,不免心煩意躁,
他連日吃些涼食瓜果,過了四五天,牙疼漸消,瘡口漸漸平復,神思從病痛中回到現實,反而更覺煩亂,閑坐無事,便到書房里觀賞收藏的字畫,
官場糜濁,閑暇時三五聚會談詩論道、數黑論黃,既可在風雅中得到暫時的解脫,也是一種交際往來的重要途徑,徐階為官多年,自己覓購、他人贈送的書畫精品數不勝數,此時打開桌案背后的大柜,面對一檔檔的卷軸,竟有種無所適從之感【嫻墨:無所適從妙,徐老劍客曰:“擱柜里,都是柜子的。”和你有啥關系,倪匡當年收貝殼一大堆,后來全賣了,大概是想開了,】,
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拿了最常看的那兩軸,合上了柜門,轉身將兩個卷軸輕輕放在桌上,拉過椅子坐下,將其中一個緩緩展開,
卷軸黃中微微透青,是造紙混漿時加入了綠苔,紙內暗細紋路看上去如草染荒城,是一片帶有生機的陳跡,
這是北宋米元章的望海樓原本,寫的是:云間鐵甕近青天,縹緲飛樓百尺連,三峽江聲流筆底,六朝帆影落樽前,幾番畫角催紅日,無事滄洲起白煙,忽憶賞心何處是?春風秋月兩茫然,
徐階凝神而觀,時而賞詩,時而品字,此詩意態雄渾不失細膩,氣象直追盛唐,然而字體卻多帶偏斜,重勢不工,失于結構,便少莊嚴,看罷多時,他合卷閉上了眼睛,表情里流瀉出一絲淡淡的遺憾【嫻墨:米公字都看不上,你又有幾幅字留到今天,真眼高手低,】,歇了一歇,又將另一幅展開,上面裱的卻是一封信簡,標題是賀嚴公生日書,這是當年嚴嵩壽誕,胡宗憲命徐渭代書表賀之作,倒嚴之后,從府中查抄出來,便成了指認胡為嚴黨的罪證之一,【嫻墨:這才叫業力滾滾,萬事合緣,】
這封信言辭華美,歌功頌德,極盡吹捧之能事,字體接近米元章,卻收攏得端嚴偉岸,尤其轉折處力度勾雄,顯現出驚人的氣魄和變化,使人覺得有如此筆力之輩其性必然傲立獨行,決然無法寫出如此肉麻文字,可是偏偏落墨如鐵,切切真真,觀來便有一種英雄于矮檐下折腰摧眉,暗里卻咬齒如憤的情態躍然紙上,
徐階明白,徐渭雖然與胡宗憲相處合洽,可是他對嚴嵩是深惡痛絕的,當年嚴嵩勢大,不依托在他的門下便無法自保,胡宗憲與之交結之心也有無奈在焉,徐渭為了朋友,也不得不如此【嫻墨:文人可憐可恨,俠客在江湖身不由己,至少手中刀尚可殺富濟貧,再不濟去攔路搶劫,文人呢,偷雞都“無縛雞之力”,還餓死不食“嗟來食”,沒辦法沒辦法,為了朋友,終究還要“摧眉折腰事權貴”,骨氣全消,能不嘔血,又全是活該,】,然而他的心情卻都留在了字里行間,這封信看起來如金玉華堂,洋洋壯美,可是細觀之下字字雄強棱岸,仿佛粗礪剛傲的塊壘青巖,那種郁憤難舒之氣,與王右軍喪亂貼中的哽哽悲慟有著同樣的感染,甚至可以說兩者達到的高度,可以等量齊觀,
他一面看信,一面以手指虛畫,感受其中的力度和氣勢,神思深入之際不覺內心生癢,當即命人研墨鋪紙,起身提筆臨摹【嫻墨:寫字便站起身來,老徐亦是懂書人,如今學校教書法,孩子們都是坐著寫,全用腕力,大錯特錯,毛筆字實實是用腳寫的,坐著如何使得上勁,】,
片時之后珠簾挑響,徐瑛走了進來,見父親凝神寫字,便悄無聲息地湊近,他自幼在父親督導下學習,對于書法也頗有見地【嫻墨:有顏香館包廂銘牌為證,笑】【嫻墨二評:說“有見地”,不說字寫得好,眼見著和他爹一樣,眼高手低,一句一黑,哲兒呀,你這是跟徐家多大的仇,】,此刻瞧著紙上文字,臉上露出笑容道:“爹,我總以為您的字早就成了,卻不想仍在變化,總有進步。”徐階提筆觀瞧,覺得自己這幾字結構雖佳,用筆卻顯得幽深逼仄,個中變化、靈動與氣象,皆遠不及徐渭原體,卻也不對兒子解釋【嫻墨:小常對徐渭不解釋,老徐對小徐也不解釋,一個是你看不透我,一個是我早看透你】,淡淡問道:“這幾日,外面有什么消息。”
徐瑛笑道:“嗨,我看您是白擔心,那姓常的閑得沒事干,找來了梁伯龍那幾個戲子,今兒東廠、明兒侯府地辦堂會,招了一幫人喝酒玩樂,僅此而已。”
徐階經風過浪多少年,極其敏感,立刻問道:“他們請的都是什么人。”
徐瑛笑道:“多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您不用緊張,他們根基才有多深,能請到那些人,我看也不過是因為郭督公的面子。”
郭書榮華的面子能為對方所用,兒子卻是這副表情,徐階幾乎想要伸手給他一個嘴巴,壓著火氣道:“堂會上常思豪和他們談說些什么。”徐瑛道:“沒說什么啊,能說什么,被請的官員里也有咱的人,回來報說,他們只是看戲聊天,另外還請了不少書畫名流之類,爹,我看那常思豪是個老粗,此舉不過是小人得志后急著想擴展一下交游圈子,往自己臉上貼貼金罷了,您不也說他沒別的本事嗎。”
徐階凝目不語,照說對方在強烈的挑釁之后,接下來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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