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漠野鴉啼(1/2)
?常思豪迤東行走多時,步伐漸漸緩慢。
他早扯布條包裹了傷口,又在外面按了些沙土,雖然仍自疼痛,但血已止住,暫無大礙。
握著刀的右手卻依然不放松。指縫里滿灌鮮血。此時血已干涸,有一小部分在他的皮膚上龜裂、爆起、脫落。脫落的血片,讓常思豪想起干棗的碎皮。
——棗子。紅紅的、脆脆的、甜甜的棗子,有多少年沒有吃到了?在回憶中,連它的味道都似已淡了,只留下吃它時愉悅的印象。想到它,常思豪臉上肌肉輕輕抽動兩下,一陣饑餓感襲來,身上亦覺愈加疲憊。
他止住腳步,稍作停歇,想放開刀柄,右手卻無法控制似的仍緊緊抓住不放。
他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可是右手握得極緊,左手的指頭根本插不進個縫兒,腦中一片木然。
常思豪望著手中長刀,忽然覺得它很陌生。想起自己自從程大人手中接過此刀,就一直沒有機會看看它,便掉轉刀身細細端詳。
此刀,刀身極長,光潔閃亮,竟不見半點血污,常思豪想起刀劃城墻之事,檢察刃口,竟無豁損,心中稱奇。又見刀身上隱有暗紋,作工精美,不損剛柔,更屬雕藝上品。轉過刀身,再看刀柄,柄上浮龍淺鳳,皆適手而刻,觀感優(yōu)雅,握感舒良。賞玩一陣,常思豪忽然發(fā)現(xiàn),右手不知何時已然松開了刀柄,活動如常,再無異象,心中大喜。原來此手在求生的潛意識中緊緊握死,不聽指揮,愈讓它放開,它愈自不動,若不經(jīng)意,它反倒放松懈怠了。
他見手與刀柄握處皆血污不堪,便胡亂在身上擦抹幾下,又扯過衣角將刀柄揩拭干凈,重新提刀時,只覺手心沒有了黏黏乎乎的感覺,握感更佳,興奮中揮刀舞動幾下,覺得自己舞不出什么好看的姿勢,立覺慚愧喪氣,尋思:“這刀乃是重寶,唯有握在程大人那樣的將軍手中,指揮千軍萬馬,才顯英豪,拿在我手里,揮舞間好似頑童嬉戲,有什么用?還是趕快尋著程大人,將刀還給他才是。”
舉目四望,沙崗重重,古道悠悠,地上縱有血跡蹄痕,早為風沙掩蓋,也不知程大人逃到哪里去了。
想想城中軍士都已烈殉,魂歸黃泉厚土,而自己,卻仍披著朝陽艷彩,在陽世獨行,忽生恍如隔世之感。
只覺傷口一陣疼痛,他咬咬牙,又抓了幾把沙土,按在上面。
天近正午。
萬里無云,地表一切生命物體,俱成烈日殘虐的對象。
常思豪跨過數(shù)道黃莽沙坡,精疲力竭,但已絲毫不敢停步,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事休息,便無法再站起來,使這荒涼漠野又多一散鬼游魂。
汗透血衣間,常思豪漸覺頭腦昏沉,眼前發(fā)黑,忽聞鴉啼凄厲,戰(zhàn)馬號嘯,將他嚇了一跳,立刻清醒許多,忙循聲而望。
只見遠處萬里黃沙,腥紅一點,恰是載程大人出城的戰(zhàn)馬!一大群烏鴉伸喙亮爪,正與那馬廝磨纏斗。但見那馬人立揚蹄,力擊群鴉,啼嘯咆號,如同勇士!
眾鴉黑翅紛揚,協(xié)力齊心,進退有法,整齊化一,直如烏云罩頂,攪海黑龍,其勢驚人!
常思豪心知馬在程大人必也不遠,大喜勉力向前。
行至近前,才發(fā)現(xiàn)程允鋒伏臥馬側,吹起的風沙,竟埋住他大半身軀。原來程允鋒昏暈過去,由戰(zhàn)馬帶至此處,方才落馬,群鴉循血而來,意欲啄食,那戰(zhàn)馬頗有靈性,揚蹄護主,大戰(zhàn)群鴉。此時烏鴉一見人來,立刻罷手,盤旋于空,卻不離去,暗暗窺伺,以待良機。常思豪不管許多,急忙刀插于地,撥沙推土,將程允鋒身體翻轉過來,只見他面色青黑,舌干唇裂,已然奄奄一息。
“大人!程大人!”常思豪不懂救治之法,只是推搖呼喚。
程允鋒慢撩眼皮,苶斜二目,眼神略見散亂,待瞧清是常思豪,面上略擠出一絲笑意,轉而嘆道:“出來就好,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說這兩句,淚已流了出來。
“大人!”
“是我迂了,是我迂了!”程允鋒喘息數(shù)聲,略覺好過了些,眼望蒼天灼日,淚洗雙頰:“城失可以復奪,人死卻不能復生!是我一意孤行,不讓寸土,誓死據(jù)城,才害了全城軍民百姓!……人生非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啊!”
“有生……便是希望?”
常思豪機械地重復。
程允鋒側頭瞧見插在地上的長刀,無限落寞的眼神中夾雜些許欣然之色:“人如逝水,刀若恒河,長河呀長河,我是你的主人,亦不過是你身邊的一名過客!”言訖伸手腰間,解下刀鞘,遞給常思豪:“此刀名曰‘長河’,陪我征戰(zhàn)十載,斬首無數(shù),今贈于你,我想,日后它不會寂寞!”
常思豪一手接過刀鞘,一手挽住程允鋒手臂:“大人,我扶您上馬!”
程允鋒輕輕搖頭:“不必了。毒已深入,無可救藥。”他苦咳數(shù)聲,強壓氣息,道:“我本得罪了朝中宦官才被貶謫至此,我知邊關兇險,故將家眷都留在原籍太原,今死于此,家中老母妻女尚自不曉,日夜懸心而望,兼恐賊人加害,吾雖死而不能安。小兄弟若能代為通訊,令其遷而避之,程某感激不盡。”他自懷中掏出一塊雕龍玉佩交給常思豪:“此玉佩乃我家傳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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