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新主舊事(1/2)
李玄都穿過人群,走得極為緩慢。
因為每走一步,都會有人向李玄都行禮,李玄都也會放緩腳步,向對方回禮,并叫出對方的字號。這便是李玄都這段時間的功課了,將諸多堂主和島主的姓名字號全部對應畫像牢記心中,此時便派上用場,凡是被李玄都叫出名字之人,或是受寵若驚,或是與有榮焉。
李玄都穿過人群之后,與秦素、張海石、李非煙等人走在前面,其余眾人根據身份高低,依次跟隨身后,往八景別院行去。
如今的八景別院煥然一新,大門敞開,恭敬它的新主人。
李玄都在別院前停駐腳步,抬頭看了眼門上高懸的牌匾,沒有多說什么,既沒有贊同,也沒有掃了眾人的好意。
畢竟是一番好意,伸手不打笑臉人。
李玄都收回視線,走入八景別院的大門。
在他身后的眾人也只當新宗主在緬懷過往,并未深思。
八景別院占地極大,真境精舍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這次并非是去往真境精舍,而是直接前往八景別院的正堂。
八景別院的正堂不同于青領宮,青領宮是正式議事場所,最上方只有宗主寶座,然后是其他人分坐左右。
可八景別院其實是住處,所以這正堂與普通人家也沒什么區別,布局中規中矩,正對門口的靠墻位置擺放一張長條案,條案前是一張四仙方桌,左右各放置一把太師椅,也就是主座。兩側擺放對稱的幾和椅,也就是從座。
李玄都和秦素坐在左右兩個主位上,張海石和李非煙分別坐在兩人的下首位置,其余人分而落座,只是椅子不夠,其余人只好委屈些,站在椅子后面,比如司徒秋水此時便站在自己爹爹司徒玄略的身后。
李玄都沒有正襟危坐,也不故作輕佻,就像平常落座那般隨意,環視正堂一周,開口說道:“今天不議正事,只是說些家常,只是椅子不夠,茶水也不夠,還請諸位見諒?!?
眾人很給面子地皆道無妨。
不過這也不能算是假話,因為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能夠走進八景別院,的確是一種榮幸。
李玄都有意放滿了語速:“在座的,或者站著的,都是自家人。我們這一家子,可真是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不算那些記名附庸之人,核心弟子就有好幾千人。所謂宗主,就是一家之長,要管理好這一大家子,用儒門的話來說,這就是君臣父子?!?
所有人都是一震,這番話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八景別院的上一位主人李道虛,過去全宗上下在私下里都喜歡稱呼老宗主為老爺子,這個稱呼無疑就是儒門中“君父”之說的延伸。李玄都此時說的內容,說話的方式語氣,都與李道虛大有關系,這又不由得讓人想起李玄都和李道虛這對父子之間的矛盾,雖說李道虛將宗主之位傳給了李玄都,但不意味著這些矛盾便不存在了。
除了張海石和李非煙,所有人都有些心中沒底。
李玄都自嘲道:“論年齡,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要年長于我,有些已經為人父為人母,甚至有些已經為人祖,我一個沒有子嗣的人來談論什么父子,未免有些可笑?!?
在場之人沒人覺得可笑。
李玄都道:“可父子不是一個人,而是兩人,未必所有人都是為人父,可所有人都是為人子,父子之間的關系,不僅僅取決于父親,也取決于兒子。”
有寫人低下了頭,有些人屏住了呼吸。
李玄都說道:“推及我們清微宗,所謂的宗門,其實并不高明,以師徒傳承為紐帶,師徒如父子,說到底還是家長制度,宗主和弟子的關系,說到底還是父子的關系。過去的時候,我是兒子,現在我是父親。過去的時候,我是兒子,現在老爺子走了,我變成了父親。”
低頭之人把頭低得更下了,唯恐有一絲表情流露。
“我和老爺子的爭端,諸位都有耳聞,甚至親身參與其中。”李玄都話鋒一轉,“那時候的我寫了個東西,在其中大加指責老爺子,老宗主讓三十六堂主合議我的罪過,就在八景別院的靜心堂中,我也進行了自辯?!?
此言一出,參與過那次論罪的堂主們的心都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李玄都才接著說道:“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情景,二師兄問我:‘你向老宗主諫言,引得老宗主勃然大怒,說你出言不遜,且不論是否有詈罵師尊之嫌,我現在問你,你這樣做,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于你?’我回答說:‘此事我已經與師尊說得明白,如今清微宗立身不正,風氣有偏,非要痛下決心整治不可。我之諫言,師尊并未駁斥。如今滿宗上下,無一人敢對師尊言之,唯我言之,難道諸位要疑我用心嗎?’”
“后來經過合議,二師兄給我定的罪名是:‘李玄都對老宗主出言不遜,理應從重處罰,即從今日起,罷黜李玄都一切職務,逐出宗門。’不過二師兄又說:‘人有五倫: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之首第一便是君臣,其次是父子,老宗主與你,既是君臣,也是父子,你此番忤逆人倫,實乃大不敬之罪,我身為兄長,也是無可奈何。只望你能好生悔過,日后重返宗門,也只在老宗主的一念之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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