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竊心(1/2)
次日清晨起來,皇帝的沉默如山,壓得人喘不過氣。如懿起身要替他掩上龍袍的扣,他的手輕輕一推,將她推出千山萬水的遠(yuǎn)。如懿便索性收了手,溫溫柔柔立在一旁。皇帝一言不發(fā),由著李玉和容珮?biāo)藕蛄松铣ァ?
如懿松了一口氣,渾身都松懈了下來,靠在床欄上。容珮低低道:“娘娘昨夜沒睡好吧?”
如懿只道:“拿些消炎去腫的藥酒給凌云徹,再拿煮熟了的雞蛋替他揉。”
容珮難過道:“奴婢都問過了,凌…小凌子不肯,他說只有自己腫著臉帶著傷,皇上看了才能消氣些。”
如懿無聲地嘆息,“難為他了。”
她抬著眼,凝視著帳頂一只只欲飛未飛的蝴蝶,那么美,卻是死的,永遠(yuǎn)也飛不起來,只是尋一個(gè)合適的位置,被釘在那里,供人瞻仰。
這樣的日子,永遠(yuǎn)也沒有盡頭。
皇帝坐在養(yǎng)心殿內(nèi),批了一沓折子,下筆漸漸狂亂無章。他氣餒地丟下筆,仰面無言。
十二扇青玉羅漢屏風(fēng)后群裾一閃,卻是穿著纏枝銀絲杏子紅緞袍的嬿婉捧著一盞銀耳白果羹迤邐而出,盈盈喚道:“皇上。”
她和婉的語調(diào),配著如江南杏花煙雨的顏色,恰到好處地安撫著皇帝枯涸毛躁的心思。他抬一抬手,勉強(qiáng)一笑,“嬿婉,你來了。”
嬿婉裊裊婷婷立住,道:“臣妾念著天寒,叫人給各宮的常在答應(yīng)們都選了鵝羽斗篷并一件狐皮錦袍。雖說是位分低,到底也是伺候皇上的人,若太寒素凍著了,叫臣妾心里怎么過得去。”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有你協(xié)理六宮,朕很放心。只是你這般厚待她們,宮里的銀子怎么夠?”
嬿婉抿唇一笑,嫣然百媚,“臣妾兒女眾多,分例也跟著多,加之太后疼愛孩子,難免有些賞賜。其實(shí)孩兒家的用什么呢,臣妾從哪里省一抿銀子,也夠原上姐妹間的面子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溫柔賢惠,朕心甚慰。”
嬿婉退后兩步,如楊柳依依,輕盈拜倒,“皇上,臣妾初掌宮中事,許多事權(quán)衡不定,怕有錯(cuò)漏。畢竟皇后娘娘正位中宮,一向處事果敢決斷,臣妾不敢妄行。”
“果敢決斷,直爽無忌?那固然是皇后的好處。”皇帝笑容忽斂,神色間甚是冷峭,“皇后并非沒有她的好處,只是那好處是她本就有的,朕初見之下覺得驚艷,長久相處,那驚艷卻成了棱角,劃破皮肉,鮮血淋漓,實(shí)不能忍耐。”
這樣美的一個(gè)女子,說起話來更讓人如沐春風(fēng),“臣妾自知出身微寒,見識(shí)俗陋,不堪與皇后娘娘相較。”
皇帝仔細(xì)端詳,“是。一開始的你,的確不夠風(fēng)雅美好,但正因如此,你今日所有的好,都是因?yàn)殡薅玫健?茨闶⒎庞陔拚菩模藓苄牢俊!彼男σ怏E然一冷,“對(duì)了,有件事朕須得告訴你一聲。凌云徹,朕打發(fā)去翊坤宮當(dāng)宮監(jiān)了。”
心跳驟然漏跳了一拍。那瞬間的空白里,是誰在她心上狠狠捅了一刀,刀鋒全沒,卻全然不見血色。
明明,她是聽進(jìn)忠說起過這件事。當(dāng)時(shí)的自己,已然覺得渾身血液逆流。可是此時(shí)此刻,再度得知,卻不想仍是這般痛。
嬿婉的腦海里疾轉(zhuǎn)過一個(gè)念頭,情愿他死,情愿是死了,也遠(yuǎn)勝于這般活著,屈辱,低賤,受著一刀一刀的凌遲。可話到嘴邊,她居然聽見自己的聲音紋絲不亂,“皇上容他一條性命,已是圣恩浩蕩。凌云徹有生之年,必當(dāng)肝腦涂地,才能報(bào)皇上的寬仁恩德。”
皇帝濃墨色的眉軒然一挑,“凌云徹到底是你同鄉(xiāng),與你一同長大。你毫不在意?”
嬿婉低眉順眼,雪膚花貌在淺淺的櫻色胭脂的暈染下,依然是貞靜的模樣。哪怕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她依然是傍在身邊的一株桃花,簡單而溫柔,臨水花開。她深深敗倒,謙卑而渺小的身形,卻迸發(fā)出斬釘截鐵的力量,“臣妾畢生唯一所掛懷之男子,天地間唯有皇上一人。便是臣妾的兒子,長大后自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臣妾是要一生一世侍奉皇上左右的。”
皇帝伸出手,緊握她細(xì)細(xì)一截皓腕,親自扶她起身,“好了。你的心思,朕都知曉。”他的聲音像被蛀了一個(gè)洞,空茫茫的,“那么嬿婉,你相信凌云徹和皇后有私么?”
嬿婉怯怯道:“臣妾不知。但臣妾想,皇上為何要將凌云徹送往翊坤宮為宮監(jiān),身體雖非男兒,心卻未必改變。將凌云徹置于翊坤宮內(nèi),太過…”她怯怯地抬眼望著皇帝,不敢再說下去 。
皇帝怔住,一瞬間眸底五味紛繁,他揮一揮手道:“朕懂了。”外頭李玉道: “皇上,容嬪小主到。”
這是宮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容嬪面前,誰都是要退避三舍的。不為別的,只為皇帝昔日對(duì)她的轟烈的愛意。
嬿婉自然識(shí)趣,連忙告退。
香見緩步進(jìn)來,恍若未見嬿婉。皇帝早早站起身來,聲調(diào)軟了七分,“香見。”
只這一聲輕柔的喚,嬿婉便知道,哪怕自己有貴妃之尊,但比起香見這個(gè)小小的嬪位,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不知輕到何處去了。
嬿婉掩門而出臉頰一陣發(fā)酸,心硬如鐵。幸好,幸好香見不能生育,否則,自己的一輩子,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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