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還小(1/17)
……那真是一種天籟之音,分不清是云載來的,還是風刮來的,是水漂來的,還是浪打來的。不知不覺中它就有了。無論是靈魂還是情愫都真切地感到了它的存在,無論是血液還是骨髓都實在地領悟到了它的流動。它一點也不聲張,更不去夸張,當然也不是默默的悄悄的,就像你的傾訴貼著臉龐流上耳膜,并最終發出同心靈一起共鳴的旋律。它是那種看不見只能悟得到的歌唱。而這個世界上太多的歌唱只是讓人看的,無論是佯作瘋狂的搖滾樂手,還是顧影自憐的流行歌星,那殊途同歸的煽情,除了一時的感懷與躁動,與心靈并無關系。如果此刻沒有恩雅我又會如何?如果世界上沒有恩雅世界又會如何?無論如何,世界與我都會繼續存在,它們的區別是媚俗與圣潔。你的聲音是靈魂的戰栗,是心靈的詠嘆,你只愿說與我聽,是因為你知道我是用相同的方式讓靈魂和心靈傾聽!只有這樣,才能感悟到恩雅的歌唱是來自天堂。它是月光在九天之上的一種傾瀉,它又是靈性在漆黑的天際中向前坦然地行走。我眼睛雖然緊閉,那圣光卻一直在音樂中閃爍。它是那種春天里在溪流上放飄的河燈,也是那種冬季雪夜里在原野上尋覓的火把。看起來它只能照亮一點,它卻是深沉地光耀著世界的要緊之處。你的心靈實際上也一直在歌唱,只是過去一直無人察覺。所以外婆才祈求她在轉過街口就能遇上的那一位將我派到你的跟前。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辜負?我領悟到了你的歌唱?……我無法區分哪是恩雅哪是你。實際上我也懶得去區分,因為恩雅的歌唱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只要恩雅在歌唱,你就從我的靈魂里走進我的生命,或是從我的生命中走入我的靈魂。這樣的走動會讓心靈重新獲得它渴求的感覺?!嚼锏娘L聲,水里的流響,天上云朵相撞,地下群峰擠壓,有十字架的屋頂下唱詩班正專注地望天贊美,沒有十字架的曠野中人群低頭用心靈祈禱,這是宇宙萬物平常而由衷的聲音。心在聆聽,身在沐浴……我終于能安寧地睜開眼睛,漆黑的窗口竟射進一道亮光……領受著它的照耀,我忍不住嘲笑一切攔阻的徒勞。面對黑夜,我更會大聲歌唱!
——No.061書信
山坡上刮過一股北風,陰陰地攜起不少看不見的沙子,冰涼地打在有生命有感覺的東西身上。秦四爹放的那頭黑色黃牯昂起頭朝天打了個響鼻。秦四爹不沖著牛說,他告訴我,黑色黃牯雖然老皮很厚,卻還知癢知疼,知冷知熱。這個下午,秦四爹對我說了這么一句話后,便什么也不再說。他默默地注視著山下的公路,每當拐彎處冒出一輛汽車或者是一臺拖拉機來,他那像樹根一樣的幾個手指中,總有一兩個要顫抖一陣。秦四爹從昨天下午就開始嘮叨,說自己感覺到那些家伙又要回來了。那些家伙是些什么人,他一直不肯對我說明,只說等他們來了,我就曉得。我以為是鄉長帶著一批干部下來弄吃弄喝;又以為是那些戴大蓋帽,渾身肥得流油卻仍要三天兩頭下來收這費那稅的人;還以為是計生委的人來垸里抓那幾個懷了三胎和四胎的女人。秦四爹沒有搖頭說一個不字,他對我的猜想的否定是從干澀的眼窩里迸出來的,落到地上時,砸得腳下的青石板直冒火星。
有一次,秦四爹突然說:“那些家伙不是家伙!”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這話的意思,只好認定這只是老人的一種情緒,并不是語無倫次。秦四爹這句話從嘴里流露出來時,很平靜,絕對不是在罵誰,仔細回味,似乎還有一種懷念在里面。
太陽將山坳照得暖烘烘的,地上的茅草很厚。我幾次想學秦四爹的樣子躺在上面,卻怎么也躺不下去。茅草上面很干,挨地的部分卻是濕漉漉的,手一抓就是一把水,極少處還能找見不久前那場大雪的殘骸。秦四爹的耳朵旁就有一塊。那團白花花的雪雖然被自己融化弄臟了,同那只發黑的大耳朵比起來,依然潔白照人。秦四爹在草地上翻過身來時,試圖伸出舌頭舔舔那雪,舌頭不夠長,若將頭挪一挪就可以夠得上,但他似乎懶得這么做,眼見不行也就罷了。
秦四爹轉過身對坐在一塊石頭上的我說:“你其實是個讀書人,你怎么不去繼續讀書哩!有些事就得咬牙堅持?!?
我極不愿意有人提及讀書的事,我說:“你若再說這個,我就將你的牛趕走,讓你一輩子也追不上它。”
秦四爹忙說:“小雜種,我不說就是,你可別將我的老伴弄丟了?!?
我抓起一塊石頭做出要擲向黑色黃牯的姿勢,見秦四爹一副著急的樣子,我還是一使勁將手揮出去,在手臂揮動的剎那間,我松開五指,讓石頭從肩上墜落身后,扔出去的只是一股風。風落在秦四爹的臉上,他一驚,連忙跳起,一拐一拐地跑了兩步,嘴里還大聲叫著:“哇?。⊥郯?!乖乖別怕,我在這兒!”黑色黃牯安詳地吃著地上的荒草,尾巴懶洋洋地迎風搖擺,一點也不在意這邊的動靜。秦四爹曉得自己上了當,他笑一笑后依然回到原處躺下。
我說:“你這么懶,到哪兒睡到哪兒,地里的麥子該上點糞了!”秦四爹說:“你幫我做了吧,回頭我給你講講當年同女知青談戀愛的故事?!蔽艺f:“你別哄我,你同母牛談戀愛還差不多?!鼻厮牡稽c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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